第122章

黄昏的大孚灵鹫寺沉浸在一片橙黄的暮色中,低沉的梵号伴着缭绕的香烟,在古老的庙廊内久久回汤,那种深邃的慈悲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如同一道淳厚的暖流,抚慰着来者疲倦的心灵。

知客僧无言地合什退下,带上柴门,将小小的禅院隔绝在红尘之外。

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千里后,慕容紫玫娇嫩的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疲倦,但此时,芳心内尽是平和的喜悦。

逃离星月湖的当晚,她在雪地产下一个女婴。

母女俩同样早产,又各自生下一子一女,慕容龙当可含笑九泉。

当时她手指已经扼住婴儿的脖颈,终究还是不忍下手。

最后只好抱着亲生骨肉痛哭一场,留下这个孽种的性命。

一路上紫玫搂着女儿,拖着生产过的身体昼宿夜行,一面疗伤,一面小心翼翼地避开星月湖的追兵。

经过十余天的艰辛路程,终于来到这处佛教圣地,武林名刹。

大孚灵鹫寺的庄严肃穆,给了紫玫难得的安全感。

不足一年的时间内,她经历常人几世也未有的痛苦、惊惧和生离死别。

紫玫现在只想与沮渠展扬见上一面,然后在他身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涤尽身体的困乏和伤痛。

紫玫沉静地理了理鬓发,轻轻推开房门。

“吱哑”一声,落日的余辉涌入陋室,将简陋的物体镀上一层耀目的金黄。

室内只有一张蒲团,一张矮几和一个背门趺坐的僧人,此外一无长物。

面前灰扑扑的僧衣,与她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玉树临风的武林少侠大相迳庭。

但紫玫一眼就认出这个熟悉的背影。

紫玫心中一荡,叫道:“展扬哥哥!”踏入庵堂。

只迈了一步,紫玫就停住了。

使她陌生的不仅是烧了戒疤的光头,还有那个背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听到她的声音,沮渠展扬并没有像她想像中那样冲过来挽住自己的手,嘘寒问暖。

他没有扭头,甚至连姿势也没有换,只是入定般漠然。

紫玫的芳心像被人毫不留情的扔开,一种空空的疼痛使她僵立当场。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展扬哥哥就是她的庇护者,一个可以让她放心安睡的宁静港湾。

在她记忆中,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委屈,只要身边有展扬哥哥,自己都可以在他怀里一哭了之,展扬哥哥自然会替自己解决烦恼。

然而此时,隔着两步的距离,慕容紫玫感觉却比在终南时更为遥远。

远得让她看不清、听不到、摸不着。

夕阳在沉默中变换着角度,那个熟悉的背影一动不动,像烈火焚尽的余灰,没有一丝温度。

紫玫璀璨的星眸渐渐黯淡,心底最深最温暖的角落像被人一刀一刀剜空,只剩下冰冷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寂静。

灰色的僧袍闻声一颤,紫玫这才注意到他右袖空荡荡掖在腰间。

她轻轻拍着女儿柔软的身体,落寞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

她原以为自己会哭,此时才知道真正的伤心是不会流泪的,有的只是疲倦,生无留恋的疲倦。

“空、空空……”木鱼声像被啼哭激怒般重重响了起来。

不用抬头,紫玫就能听出声音里的烦燥和疼痛。

凌乱的木鱼声像凌厉的耳光,重重打在脸上,责骂她的肮脏和不贞,让她滚出圣洁的庙宇。

紫玫俏脸顿时变得苍白,她怔怔望着女儿不住开合的小嘴,最后凄然一笑。

那笑容仿佛一片凋零的花瓣落入水中,转瞬就被激流冲走,不留痕迹。

紫玫用巾帕掩住女儿的脸蛋,柴扉几乎同时一动,接着身影便在十丈之外。

“烦请告知圆相方丈:星月湖宫主已死,请方丈以天生苍生为重,为武林除去肆虐千年的邪教。”紫玫对知客僧说完,飘然离开大孚灵鹫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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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六,黄河风陵渡。

夜色降临,冰封的长河闪着寒冷的清光。

昼间络绎的车马已然绝迹,偶尔一阵长风吹来,一团团细碎的雪粉盘旋而起,在寂寥的冰面上旋舞。

十几条木船被冰封在岸边,渡口已成虚设。

但作为方圆数十里最大的镇子,风凌渡汇集了南来北往的行客。

离河岸不远,王记客栈内人声鼎沸,楼上的客房早已爆满,连大厅内也坐满了急于回家过年的客商行人。

这些人无法安歇,只好围着厅中巨大的火塘,海阔天空的胡吹乱侃,以度长夜。

众人正自说得高兴,一个苗条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掩身而入,不为人注意地站在角落里。

她脸上遮着面纱,怀里抱着婴儿。

婴儿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只不时发出小猫咪般的呜咽,让人闻之恻然。

那女子一边呵哄,一边焦急的四下张望。

待看到一个倚墙而坐的妇女,露在面纱外的那双妙目顿时一亮。

她艰难地穿过人群,走到那个农妇打扮,正给孩子喂奶的妇女旁,低声道:“大婶,能不能帮我喂喂孩子?”

农妇抬头一看,“哎哟”一声,“大妹子,这是你的孩子吗?”

“是。”

那农妇心直口快,“奶子这么大,怎么会没奶呢?”

少女脸上刷的涨得通红。

紫玫平时把女儿抱在胸前,乳房惊人的尺寸并不明显,此时弓腰说话,又递出女儿,颤微微的肥乳垂在胸前,几乎要撑破单薄的衣物。

初乳本来就迟,她又是早产,并且乳房还被人为增大,因此生育多时,奶水仍迟迟未至。

这一路她竭力掩藏自己见不得的巨乳,此时被人在大庭广众下一口嚷破,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

看到周围惊诧的目光,紫玫羞耻难当,只想一走了之。

但女儿有气无力的哭声却使她难以迈步。

一时间心乱如麻,抱着女儿不知所措。

农妇却没注意她的窘迫,大咧咧接过婴儿,与自己的孩子放在一起,然后从衣襟里坦然拉出乳房,揪了揪奶头塞到婴儿嘴中。

女婴闻到乳香,立即停住哭泣,小嘴拼命使力,大口大口地吸吮着乳汁。

紫玫两眼紧紧盯着女儿,见她吃得香甜,心里的紧张顿时消散。

“还没满月吧?吃起来像个小老虎。”农妇一手抱着一个婴儿,一边拍打,一边笑眯眯地说。

“没有呢。”紫玫羡慕地看着农妇略显粗犷的乳房。

若论美感,她与自己根本无法比较。

但她宁愿用自己一对浑圆的肥乳,换取一只能泌乳的囊状乳房。

农妇打量着这个未满月就独自抱着女儿,在大雪中赶路的奇异女子,关切地说:“没坐完月子就赶路?这可不成啊,要得了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呢。孩子她爹呢?”

紫玫勉强一笑,暗暗捏紧手指。

她离开大孚灵鹫寺之后,便一路南下,准备先赶往洛阳救出三师姐和沮渠明兰,把两人安顿在纪府,留下女儿让她们照应,然后再赴星月湖救出母亲、师父和两位师姐。

做完这些,她便与母亲隐居在飘梅峰,终身不再下山。

农妇唠唠叨叨,一会儿说:孩子她爹太不像话,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老婆孩子;一会儿又说:穿这么单薄,这大冷的天儿可怎么受得了。

虽然罗嗦,但紫玫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淳朴的温情,心下暖洋洋一片,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刚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女儿突然一咳,白花花地奶水从小嘴里咕咕叽叽流到脖子里。

紫玫一惊,连忙伸手去抱,那农妇已经利落地撩起粗布衣襟,给女儿擦了擦嘴,笑道:“小家伙吃得太急,呛奶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起名字了吗?”

“晴雪。”当时紫玫只盼这场大雪能够放晴。

农妇叹了口气,“怪不得孩子他爹这么心狠。我头两胎也是女儿,我男人天天摔盘子打碗,生个儿子才再没给我脸色瞧。”

紫玫苦涩地一笑,没有回答。

农妇迳自说道:“咱们汉人都是这样,生个女儿自己都抬不起头……”

紫玫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吃饱后满足的睡容,心神远远汤开。

母亲生下的是一个男孩,母子俩现在好吗?

他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有叶伯伯在,应该不会虐待她们吧。

师父和师姐说不定也不用再被裸身扔在冰天雪地里——两天后安顿好纪师姐和明兰,最多七天,就可以赶到星月湖。

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过年……

大厅中坐着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围着火塘谈得热火朝天,忽然有人高声道:“……还是玫瑰仙子!”

紫玫闻声一惊,连忙举目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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