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乡间

大巴车驶出了那片连绵的丘陵,风景立刻开阔起来。窗外,带状的玉米田、零星的小房子、高大的电塔不断被抛在脑后。

孟企伸手将客车座位上方的空调风口关到最小,然后看了看窗边的午孟鹤,她回应孟企的视线,脸上分明有点不情愿。

“就一晚,明早我就带你回家。”孟企说着,胸口却涌上一丝心疼。

“没关系,反正有爸爸陪着。”午孟鹤的手穿过孟企的腋下,搂着他的胳膊。

“到镇上我先带你去玩玩,尽量晚点再去外公家。”

“嗯!”午孟鹤灿然笑道。

窗外的风景再度有了变化:农田渐渐隐去,三四层高的房屋开始成片出现,贩卖建材、五金的店铺铺陈在两侧。

孟企从包里拿出一小管护手霜,挤了一点,拉过午孟鹤的双手里外涂抹仔细,“快到了,东西没落下吧。”

小镇上的景色毫无改变,也难怪,虽然孟企和午孟鹤不像往年那样来得频繁,却也是今年第二次来到这里——午孟鹤念了三年小学、度过童年的地方。

离小学差不多两个街口的地方是小镇最繁荣的区域,服装店、奶茶店、通信运营商的小营业厅,还是原来的样子,也许是时间流得更慢的缘故。

午孟鹤对这片商区没有深刻印象,她只知道孟企带他来这里的轮滑场滑过轮滑,还有那个小电影院,她不知道那天放的电影的名字,却仍记得内容。

孟企和午孟鹤在街上漫步,靠路边的煎饼、丸子、串儿应付了午饭。

小鹤今天穿着一条水蓝色连衣裙,肩上有着镂空的蕾丝花边刺绣,挎着一个白色小包,头上戴着宽檐帽,小脚上穿着米色的平跟女式凉鞋。

在一间不高的商厦里,两人找到一个简易的儿童游乐场。

他们先是去打了气球靶,孟企用气枪,午孟鹤拿飞镖,随着此起彼伏的气球爆裂声,好歹拿了个车上常见的弹簧摇头小玩具。

随后两人把打地鼠、投篮之类游戏的玩了个遍。

孟企租了辆单车,让午孟鹤坐在后座,慢慢悠悠沿着车道骑着,不一会儿驶离了小镇。

一到上坡,孟企费劲地半立起身子猛踩踏板,都惹得小鹤一阵笑,每每下坡,小鹤总是惊呼,一手用力搂着孟企的腰,一手还得按着帽子。

虽然是乡间,但也可见一条平整的公路扭扭拐拐伸向地平线,将或黄、或绿、或土色的田地分成两半。

路上偶尔有公交车划过,发出嗤嗤的声响,也有时赶着牛的农夫在路旁石子路上悠悠走过。

视线稍远处有片树林绿色正浓,延绵到远方的山脚下。

孟企慢慢的骑车,突然驶进一片树荫,顿时凉爽许多。蝉鸣,布谷声,风吹耳畔,午孟鹤闭上了眼。

路边一个漆黄围墙的建筑旁停下,孟企推着车,两人并肩走了进去。春觉寺,午孟鹤小时候来过很多次,当时她有点害怕来这儿。

春觉寺很小,进了山门,穿过两株梅树就是天王殿,大殿顶很高,两侧两两立着3米高的四位天王像,午孟鹤抬头,正好与怒目持剑的增长天王打了个照面,吓得她往孟企身边一缩。

殿中间立着一尊小小的金漆弥勒菩萨像,两人简短合手拜了拜,就往殿后门出去了。

庭院没有穿廊,只用花坛将其他殿、僧房、放生池给隔开。

圆拱门下,孟企拿出手机拍下了兴致盎然的午孟鹤,看着她跑跳着走过鹅卵石路,又拍了张。

寺院东北角是一片密密的竹林,底下搭着半敞的顶盖,香炉后面是颜料有些褪色的送子观音像。

“生你之前,我和你妈妈来过这里。”孟企借着香炉上的红烛的火苗点了根香。

午孟鹤听着,孟企一蹲地,按快门抓拍,捕捉到竹影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

两人离开春觉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过半,自行车在路上疾速掠过,蓝色的裙子在风中摆个不停。

孟企载着她来到一片狭长的滩涂地,夕阳已经在泥地上留下一碗碗阴影,风吹过,带来些许鱼腥味。

午孟鹤亭亭立着,盯着海面出神,孟企喊着她的名字,却无回音。

“小鹤,小鹤,小鹤,小咪,小宝贝,小熊,小妖精……”孟企见她不说话,开始连珠似地呼唤。

女孩终于反应过来,咯咯笑个不停,轻声说“干嘛啦”。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小鹤反击。

孟企伸手,午孟鹤接过来挽在一起,两人沿着滩涂,踏在突起的石头上漫步。

“爸爸,你有讨厌过我吗?”

“绝对没有。”

“外公外婆就不喜欢我……”

“他们只是对你严格而已。”

“他们把我当男孩子养,只是为了不让我看起来像妈妈吧?”

“嗯。”孟企无法反驳。

午华的爸妈,午盛强、王寿春,让小鹤留短发直到她三年级,任孟企带多少条裙子回来,他们也从来不拿给她穿。

从3岁到9岁,他被大人、玩伴、同学当成小男孩。

还记得那天小鹤放学回家,打开书包看到学校男生偷偷塞进去十几只蚂蚱,哭得像个泪人,孟企的心仿佛碎了,那天立刻带着小鹤离开了乡下。

又回来了,孟企心想,紧紧地握着午孟鹤的手。

推开银色的铝合金院门,二老正在晒白菜。

“爸、妈。”

“外公外婆。”女孩的声音响起,既不厌恶,也没有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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