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背后 “中”(重点修改)

把气氛搞僵并非她的本意,可她又怕再次上前郑重道歉会引来要求她立刻赔罪的苛责刁难。

疑似得罪、行为有亏欠,再加上密室独处,集结成促使她逃避的条件。

要不就缩在浴缸等他自行离开吧。

她愧疚又百无聊赖,温水煮不熟活人,处境为难地困在本是拿来解忧的一缸水里,水声全无地压低存在感。

(真想溺死在这里...)

心中怨言半真半假,分分秒秒漫长得烦闷难熬,好几根刺没地方扎,只好往内里生长。

自己在他眼里也许等同可被打磨的锈刀,他在准备磨尖,她却静待脆化崩裂,别再被捡起来刻划歪斜的刻痕。

骨架棱角宛如石膏像,活物胜似死物的他,平缓而深刻的线条是生命力的起伏。

相形之下,由旁人不可见也不在乎的欲念构成的自己,就只矛盾地想着不想泡冷水、感冒了还能名正言顺地避开附带疼痛的吸血。

再说,他失职了会影响什么吗?难道这种时候他就不期待有谁来严罚他的失职?

又或者找理由惩戒她有意脱逃的可疑行径,他不会为此高兴?这些她都想不明白。

他的本心、为达目的所需要重视的条件,两张沾上胶水的薄纸重叠得过于密合。

「...妳在烦恼什么?」

「你一个问题就把事情全问完了。」

「...生气了?为什么?」

哪怕省略主语都知道这直戳要点的发问是在指自己。

她微寒的怒意充其量是夏日的杯中残冰,燃不起气焰去缩回在他提问的当下就被无视了他自身的干燥舒适,迳自探入水中抓住的膝盖。

无论他是以免不利交谈,或关切她负面情绪的累积,他转头过来搭话恰好是重启对话的机会。

话虽如此,不能忍的果然忍不了。

头顶的光线未被完全遮蔽,双腿也紧密闭合贴往胸前,然而为接近在他反应过大时一度提起戒心退回墙边的她,现在他起身俯视的角度属实不太妥当。

能看吗?能给他看吗?不可以吧,这是越线的,近得快碰到对方了啊,无爱的欲该算是什么?

她果断上前捂住他的眼睛,严正拒绝他任何窥探,这才总算顺心得多,得以摆脱那股怪异的苦闷。

「拜托你先把头转过去。」

「妳消气得好快...」

遮蔽视觉不等于消除记忆,他只是呆然地坐回了洗澡椅,感慨她身上凌乱的咬痕的确不少。

可他仅仅需要等着其他的咬痕消退,因为不久的以后全都会是他的,而她会尖锐、柔软,一起为彼此流血。

「...已经不烦恼了?」

「没事要找我的话,你也该出去找别的事做了吧?睡觉、吃宵夜,哪样不开心?」

「那妳答应我的事呢?」

抹掉眼皮附近残留的水滴,他没忘记她的承诺,直接提起最初的目的。

「......」

「嘶...!」

「我没忘记。」

身后刚传来水波晃动的声响,就传来指尖滑过裂口粉嫩的新伤所带来的酥痒痛意。

但她语气平淡的叙述句总觉得令人感到未知的不安,听起来像不会以他当下理解得了的方式收取实践诺言的代价,且她对随心而为的定义貌似比他更广泛。

贴得和刚才在他耳边说话时一样近,呼出的气息却萦绕在背后,双手扶在他腰侧,隔着布料轻慢揉掐,擦拭掉水气。

「梓...一点都没有要指责我的样子。」

「因为没有理由去怪妳...」

「那这种不知道会被弄痛哪里的感觉呢?已经愈合的地方,痛不起来也想要我碰?」

「...就算不痛了...受过的伤还是很漂亮,白色的纹路、粗糙的裂痕,还有和原本的肤色不一样的。」

照他说的数了数,结果全都有。

收起某种暗藏调弄刺探的心思,她步调不变地滑拨过他一道道的伤痕,衡量要用怎样的力道、怎样的摩擦碰撞才能留下如此顽固的疤痕。

他就没想过到底是凭什么要受这么多伤?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他的遭遇。

「你不是个软弱的人吧。」

「什么...意思?」

那难懂的言外之意不像在夸奖自己,但也不隐含嘲讽,甚至意外地令他有点高兴,这样的话,会是...

审美,不,是价值观吗?自己和她的观念有落差,好遗憾...好可惜。

阵阵痛楚翻绞血肉,纷乱的回忆串连一幕幕伤痕的来由、背后无具体面貌的人名。

清醒着忘却思考,灼烫的神经电流令理性溃散,无害的刑求恍惚他的神智,他紧掐左手,浑身颤栗发出情难自禁的低吟。

原来以往常用刀刃粗暴划开的浅伤能用这么细致的方式获得快感,指腹游走在粉与白,摩挲刺伤的轮廓,描摹鞭痕的弧线。

她发尾如纤长的海藻般扫过肩侧,绷至半紧的弦抛却令其松解的恐惧,膝盖跪撑在浴缸底部,单手按住他的肩。

做为支撑点,也用来隔开彼此。

「意思就是,你不会轻易被谁弄哭,要是你能痛到哭给我看就好了。」

「伤到眼睛...我还是会很困扰的...」

「我又没说要伤你眼睛。」

本来就该保护好灵魂之窗,他这误会来得可真奇怪,再说,他脸缠绷带会更像木乃伊,没必要增加识别他表情的困难度。

那要怎么痛得哭给她看?他闷头苦思,只想得出直视阳光的耀眼刺目,因为自己虽然常会伤感却挤不出泪水。

得到好东西该笑得开心一点,这样不对吗?食物、金钱,还有他期盼的目光有时就由此而来。

从不缺糖吃的孩子那里幸运地分到过甜得吃一口就感觉快要蛀牙的糖,沾黏牙缝、腻在喉咙深处是新奇的体验。

就算后来吃到特地拿来对他恶作剧的辣味糖果,以为糖全是甜味的自己想当然地被辣得舌头刺麻热痛,含在嘴里怕浪费的笨拙模样令对方开怀大笑。

等周遭没人再受骗上当,备感无趣的任性孩子才把吃剩的那一大袋塞给了自己,庆幸顺利解决重大难题。

有时他会觉得她就像是那样容易被旁人的说教赶跑的孩子,惹完事会希望有谁能够不计较,然后偷偷躲起来反省。

而他可以试着去挤进她不愿认可的某个理想而朦胧的模板,那是一种隐晦的管束与塑形,既接受他外溢的自我,又附加她的人生观。

「对了,你想,我和那些弄伤过你的人能合得来吗?」

「妳不需要和他们合得来...」

「因为时间过太久,找不到人了?还是你没有想长成他们那个样子?」

他出乎意料的答案引出下个不解之谜。

对某件事乐在其中的人通常会在不同的对象身上寻找在某事的共同点,但他竟然很肯定地说不需要。

「...不要去学着挑更有趣的玩伴。」

「这算你逃出来的理由吗?」

「......」

「如果记不清楚是谁弄伤你的话,你和那些人也不是很熟吧。」

受的伤会重叠或痊愈,如今要全部记清楚是不可能了吧。

陷入短暂沉默的他明显地有些低落,没回应她听似淡漠的套话,只拿了自己的伤当延续对话的借口。

「...要麻烦妳继续告诉我...背后伤口的样子。照刚才那样就好,像是妳还没碰过的最上面的伤口...看起来怎么样?」

「颜色是淡红色,像被树枝划到。」

「那...这道伤大概有多长?」

「8公分左右吧,比我的食指还短。」

因为泡过热水的关系,和他的体温相比,她的手掌温暖了不少。

终于,那道细长的伤口从起始点到末端都被完整地抚过,和仅由自己来赋予价值的疼痛比起来,更加地舒畅,令他找回心里的那点踏实感。

于是一个接一个,幸亏她适时的停问,直到所剩的伤痕全被碰过一次,他都不曾要求她停下。

「好了,应该没再漏掉哪个。」

「谢谢妳...」

结束后,她头不贴墙地靠在浴缸边缘,回到抱着膝盖把身体给遮住的状态,没有半点受到感谢的心满意足。

从不认为他是单纯的玩伴,那些怪异浅薄的温情是自己也说不上有何企图的失常,居然不负责任、不受控地擅自动摇他人牢固的思想。

但她敢问得那么深入,不怕惹毛他会有何下场,也是来自计划的初期对她人身安全的顾虑,以及实验的心理。

至今没在他人面前死去过,她想体会所谓的事不过三,不然替她目睹整个过程也行,他显然就不怕血腥。

不对,假如有摄影器材...

「妳好像很累。」

「可能吧,泡这么久也该头晕了。」

他转头看她都没被再要求移开视线,让他担心她会就这么昏睡过去。

「...我到外面等妳换好衣服。」

「嗯。」

穿回脱在窗户边,相对空旷的矮柜上的衣服,他坐到桌前摆放的座垫,为了找事打发时间而察看桌面的摆设。

乱中有序,序中有乱。

这就是他对她布置方式的印象,集生活、学习、爱好于一地,书桌则像个装饰,专门堆砌无处放置的杂物。

「我的书桌更空...」

文具放进笔袋能用几个月都不用补,课外的讲义基本没在买,美工刀这类的易断尖锐物比不上磨好的刀,对不碰美劳作品的自己不太实用。

要了解一个人,果然得看常用的东西。

做翻动私人物品的行为太失礼,少看又有些吃亏,于是从较不涉及隐私的物品开始看起。

首先两个方型的包装盒分别写着Santa   cruz跟Thomastik-infeld,简洁亮眼的风格像CD的专辑封面。

木制白漆化妆盒(?)类似偏大的椭圆眼镜盒,但形状并不窄长,角落圆润的三角形图样像缤纷的汽水图标似的俏皮可爱。

受书本遮盖的画册露出半截手绘的玫瑰,用铅笔涂黑的瓣蕊难分花色,和他将要走出浴室时起身背对自己的她身后的花纹一模一样。

他想这也许是代表她有什么艺术天分或者音乐的爱好,所以左看右看找找有没有播放器,可以在成为聊天契机的喜好方面聊上几句。

只知道讨血来喝的话,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无话可聊,他决定积极扩展新话题。

比如边写作业会边听哪种歌,又或是这段搁置学业好习惯在新的住处共同居住的时间对她有影响吗?

虽说琉辉很注重学习,但是皓忙着工作、悠真得照顾菜园,空闲时间最多的就是自己,论跟书本相处的经验,他要排第二其实并不难。

当初被安排到高她一阶的三年级,除了跟得上课业之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需要避免和逆卷家的人直接冲突。

「好可惜...」

「你是在嫌我桌子太乱吗?」

「不...也没有乱到看不下去。」

「你看起来就很喜欢整整齐齐的。」

她经过他所在的桌旁,满不在乎地披上毛巾坐到床边,显然不是那种每当羞耻心发作就急忙去效仿好榜样的类型。

暗自为他穿好衣服而松一口气的同时,她实在不懂他的等待是在意图何事。

关系到目的纯良的友好相处,再清晰的思路也总是会因此糊成团,这全得归咎于自己哄不好就别哄了的恶劣惯性思维,害得自己紧张兮兮。

话说,他说的是客套话,还是真不介意那片凌乱的桌面?手拧着湿润的发丝,抛开多余的烦忧,她整个人平心静气。

痛的不是自己也能确认伤痕的触感。

这样的新奇感会因为知道是换成他在痛而消退,被摸了那么久,他真的没有其他舒服以外的感觉?

本来想当作时常接触的质感不同的布料来碰触,然而,总会想起自己把手缓慢地伸进厌恶的人的伤口里,残留着余温的鲜血染红纯白的制服袖子。

活着,对彼此的反感仍然鲜明。

迷茫,别样的欲求该被满足吗?

「你留在这,有什么事?」

「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聊一下天。」

「嗯...我今天问你很多了,你还有想让我听的事吗?」

他脾气太好,心理承受力算她遇过的人里排前五了,可持续性发展相当重要。

单方面过问他人想法,令对方以为自己能做到充分理解,这也算某种天大的误解。

「嗯,我有点好奇妳桌上放的是眼镜盒吗?会不会妳平常是看不清楚的?」

「......」

「我说错了?」

「里面装的是拨片,平常用不到,是我留着做纪念的。」

她不怪他想错,不过根本不戴眼镜的人听见这种问题,也是会瞬间呆掉,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在指哪样东西。

尤其刚搬来的时候把行李打开来检查有无遗漏必需品,没想到连这都被跟着带来。

「只看价值的话,它们不重要,又容易被弄丢,会花心思去把每一个都找回来的人更值得佩服。」

《Santa   cruz:琴弦音色浑厚、带感情,价值偏贵不耐用,短期用的奢侈品。Thomastik-infeld:爵士爱好者喜欢的品牌(指平卷弦系列),但资讯不是很多》

《备注:一起练曲的晴是键盘手,因为她弹电子琴的技术是水泥换木头,预料得到的易损。201x年逐渐掀起手机在线播音乐的热潮(mp3夹在其中存活至今),不过CD在日本依然畅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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