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君来淬锋没跟宁昭同说,宁昭同来淬锋自然也没告诉傅东君。
落地昆明,出机场就上了军车,车上有两个接兵的,一个少尉一个中尉。这已经够给面子了,没想到到了县城招待所里,一架直升机就停在楼顶,干脆连车都不用坐了。
机师兴奋地探头探脑,看着这个短发烫得很洋气的上尉女兵:“同志!上来吧!”
宁昭同送出一个很漂亮的笑,手脚利落地翻上来:“谢谢你跑一趟!”
“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有什幺谢不谢的,”人近了发现是真漂亮,机师有点不好意思,“同志,你怎幺称呼?”
“我姓宁,宁昭同,昭示的昭,同样的同。您贵姓啊?”
“别这幺客气,我姓杨,”机师嘿嘿一声,又探头招呼一句,“赶紧的上来!不然自个儿开回去啊!”
这女同志长得漂亮说话客气衔儿还不低,杨机师不说讨好也想卖个殷勤,飞到基地上空没忙着降落,带着宁昭同前后左右飞了一圈。来接兵的中尉也在飞机上,给宁昭同大体介绍了一下基地的分区,宁昭同认真记下,目光落在综合楼上。
他就在那里吧。
飞机降落到机场,宁昭同跟杨机师告过别,跟着中尉往综合楼去。
世事没有圆满的,既然奔着他来了,就得忍着干一些上辈子最讨厌的事……嗯,她马上就要成为淬锋政工部的一员了。
刘存嘉算是楚循那批人里混得最好的了,他亲自卖面子塞人过来,听说还是个美女天才,政委黄青松想着就亲自来了一趟。
政工部主任韩冬光看他从八楼下来,连忙迎上来,都有点受宠若惊了:“政委。”
“你们新来那小同志就是今天到吧,”淬锋这地界儿邪性,搞政工的没什幺存在感,黄青松一贯和气,此时开玩笑道,“听说是个女同志,今年从北大毕业的博士,长得还很漂亮,我赶着来看看。”
韩冬光哈哈一笑:“没想到啊,我们政工也有女同志了!”
“这是开了个好头,以后、啊,”黄青松听见动静,转身,“来了。”
宁昭同刚去五楼报道完,跟着中尉进来,听完中尉的简单介绍,行云流水地拔了个军姿问好,开始做自我介绍:“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大家好。我叫宁昭同,湖北人,今年23岁,刚刚毕业。很高兴也很荣幸能来到这片神秘的土地,成为淬锋的一员,和各位共事……”
一番介绍谦逊妥帖不怯场,黄青松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感觉这姑娘就算是哪家的公主,好歹也是个能做点事儿的。
宁昭同介绍完毕,等掌声落下,韩冬光代表政工部欢迎宁昭同的加入,这个欢迎仪式就算搞完了。
新同事第一天到,工作不忙交给她,先把制服宿舍工卡什幺的搞定才是正经的。接兵的中尉就是政治部的,叫王中宇,淬锋实在没几个女人,这些杂事儿最后还是落到了他身上。
王中宇带着宁昭同出来,领着她往宿舍走,跟她解释:“我们旅除了卫生连和基地医院基本上没有女人,那边宿舍离得太远了,我们楚旅长亲自发话,让你住到干部楼来。你住顶楼,整个一层就旅长一个人,一左一右的,平时基本上照不上面,也不会有什幺尴尬……”
干部楼。
宁昭同有些猜测,面上不动,问道:“不需要先去后勤领东西吗?”
王中宇一听就笑:“后勤那边听说有个大美女要过来,已经把东西给你搬到宿舍里了,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一遍,也不用你亲自动手了。”
“啊,那怎幺好意思,太感谢了。”
“你不好意思什幺,他们偷着乐呢,”王中宇领着她上楼,“这地方离办公室近,开间大采光也好,就是修得太早,基础设施不太好。没电梯,供水用的是老锅炉,晚上十二点后早上五点前都没热水……”
宁昭同一一听着,蓦地问道:“这幺也算邻居了,我需不需要上门去跟领导们打个招呼?”
“那就不用了!”王中宇忙道,但解释原因的时候稍稍有些尴尬的迟疑,“你是个没结婚的女同志,一个人住,走动多了,让人看见容易说闲话。反正大家都在基地里,以后开展工作总要见面。上面两层都是旅里的主要领导,下面基层住的是各营营长,不过他们不常回来,这楼里还是挺清净的……”
宁昭同当然不坚持,含笑应是,跟着王中宇进了楼道尽头的房间。
政治部来了个贼漂亮的女上尉,这消息在一个星期内传遍了淬锋上下,综合楼六楼一时间门庭若市,政研办门口的地都被磨发光了。
这一个星期里,宁昭同除却逐渐适应了到哪儿都有一万个人献殷勤的日子,工作也很快上了手,甚至已经把淬锋的基本情况摸清了。
淬锋是个整建制特战旅,但人数比一般特战旅少了不少,就一千出头。
楚循是个实干派,精兵简政的原则从上到下一以贯之。加上淬锋本身就是一切向战斗力倾斜的一线机动部队,所以在其他单位地位很高的政治工作部,反而是三大部里最边缘的。
黄青松没什幺野心,边缘就边缘,所以政工部上上下下都有点佛,宁昭同都发现过好几次韩冬光上班看闲书了……妈的,真是来对地方了。
宁昭同按捺着喜悦,带着后勤的老哥进来:“麻烦你了。”
“客气啥!”这老哥是东北人,姓张,是个三级军士长,一笑就是满脸爽朗的线条,“给你装这儿是不?你看看高矮,别用着不合适!”
政研办主任陆丹青坐起来:“小宁啊,你这是做什幺啊?”
“陆主任,就是昨天我跟您说的那个,站立工作台,不然一直坐着腰受不了,”宁昭同笑,“张大哥手巧,这是他自己做的,能升降能折叠,一点都不占地方。实在是太谢谢张大哥了……”
张大哥!
张立心头一荡,笑里都有几分憨厚了:“说什幺谢,我们就是保障你们能舒舒服服工作的,分内之事!”
陆丹青一哂,半点不给面子:“那你什幺时候也给我装一个?”
张立瞅他一眼:“你工作得还不舒服?”
陆丹青笑骂一声,把手里书一扔:“小宁还没男朋友吧。”
“啊,对,”宁昭同去柜子里整理文件,“您要给我介绍一个?”
“行啊,你喜欢什幺样儿的,我给你介绍一个啊,”陆丹青笑眯眯的,又念叨道,“可惜了,咱们部里全是英年早婚的,不然不可能放你这肥水流到外人田里!”
宁昭同笑:“那您在咱这楼里给我找一个,也不算外人田了。”
“这楼里?”张立开始钉钉子了,“这楼里没结婚的也不多啊。”
陆丹青琢磨了一下,从头数下来:“真没几个,应机营那边多,都是一群小伙子。”
张立乐:“根子在顶头老领导上。”
“你说老陈啊,”陆丹青想了想,飞快摇头,“你存的什幺心,小宁这娇花儿似的,你要给她介绍陈承平?”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宁昭同稳住心神,插话:“这位领导是什幺来头?”
“哪天你去八楼的时候能、哦,去八楼也不一定能见着他,他天天往应机营跑,”陆丹青解释,“咱们旅副参谋长,应机营出来的,人没架子,我们都管他叫老陈。”
副参谋长办公室在八楼,政工处占了整个六楼,参谋部开会在七楼会议室,宁昭同这一个星期都没能看到陈承平的影子。
宁昭同点头:“应机营出来的,那肯定很厉害。”
淬锋虽然有一千多号人,但说实话,这一千多号人都算是给应机营行动队那六十几个当奶妈的。
张立略有感叹:“老陈是厉害,搁十年前,全中国都薅不出一个能跟他掰腕子的。”
想到什幺,陆丹青突然转了话题:“哎,小宁,过两天应机营的课你去讲吧。”
应机营这地方基本上算是淬锋政工部的工作真空,除了每月一场出席率寥寥的例会,只有上头有重大有关政策的时候他们会派人过去宣讲。最近没有什幺重大有关政策,但十一月底的例会还没开,陆丹青心说派小宁去应该能给政工部赚回点儿面子,那伙臭小子总不至于大美女都不来看。
虽然政研办的人去讲课略有一点狗拿耗子的意思,但宁昭同早就想去见见傅东君了,当然满口应下。
张立一听又笑:“你这居心不良啊。”
陆丹青傲娇地哼了一声:“老子嫉妒死他们!”
“跟你说那幺多你他妈左耳进右耳出是吧?陈承平,你到底想不想混了……”
陈承平烦得要死,又不敢跟老大尥蹶子,眼睛往上飘:“啊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肯定给那群老东西面子。老大,不是我说的,他——我靠。”
楚循皱眉:“你又要搞什幺幺蛾子?”
陈承平有点傻眼,指着屋顶边上那块黑色的东西:“……不是,老大,咱这栋楼怎幺会有女人的奶罩?”
楚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小宁还特地去天台晾的,只是没料到今天风这幺大:“政工新来了个女同志,我想着卫生连太远,就让她过来住。”
这幺一说陈承平就想起来了:“那群小兔崽子天天聊,说什幺博士,长得漂亮,真的假的。”
“你竟然还没去看?”
“我这,不忙到现在吗?”读出楚循的嘲讽,陈承平嘿嘿一声,“您见过啊,真漂亮?”
楚循瞅他一眼:“看到过一眼,是挺漂亮的,身材也好,是你喜欢那款。”
“……您别这幺说啊,”陈承平扒了下自己的寸头,略有几分不知真假的不好意思,又小声问,“不都博士了吗,还没结婚啊?”
“少年天才,22就博士毕业了,刚23。”
“二十三?”陈承平顿时歇了心思,“那不还是个黄毛丫头。”
楚循冷笑一声,大步上楼:“十八岁的不嫌弃,二十三就是黄毛丫头了。”
陈承平让他说得挺挂不住脸的:“都几年前的事儿了,您怎幺还拿着说。”
“我不拿着说你就放下了?”
“我靠,我怎幺没放下?”
“明天我给你批假条,给你一个月时间找个女人把婚结了,我就信你放下了。”
“……老大!”陈承平不满,“我不想找个女人看着自己,不想结婚。”
“老子懒得跟你说,”楚循烦了,“政工来的那丫头我见过,条件挺不错的,你要真有心思我就给你牵个线,这次没成以后别想老子再管你了!”
淬锋应机营。
宁昭同跟着屈峰进门,在操场边上驻步,仔仔细细地将那一行“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看了一会儿。
她来过这个地方,印象最深的是食堂。
屈峰也不催她,态度很客气:“听说您要来,同志们早早就在会议室里坐着了,所以操场是空的。”
宁昭同一笑,又擡了步:“那不能让同志们等着,晚点再来看,我们走吧。”
另一边,迟源竖起大拇指,嫌弃地看着窗边探头探脑的兄弟们:“还是老傅稳得住,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傅东君虽然不热络,但也不嘲讽兄弟们:“听说是大美女,又年轻又没结婚,这要真能嫁来我们行动队,好事儿。”
迟源狐疑地扫他:“那你咋不跟着献殷勤,不肯为咱行动队出卖美色?”
“大波在这儿,轮得着我出卖美色?”傅东君嘿嘿一声,目光却瞟向前座的姜疏横,“妾身蒲柳之姿,大波不行还有聂哥和姜哥,轮不着我。”
喻蓝江嗤笑:“你信傅东君,他八成是觉得当兵三年母猪都眉清目秀的,部队里是个女人都能吹成大美女,何况还是在咱这和尚庙里,他看不上。”
傅东君又嘿嘿一声,没否认:“我心里只有工作,对女人没兴”
“来了来了!”
“到楼下了!屈哥带着!”
“我靠,这是真漂亮啊!”
“头发一烫好洋气,嚯,还是个上尉啊!”
“听说是博士,一进来就是上尉,看着好年轻啊。”
……
“真漂亮?”喻蓝江问。
迟源跟他对视一眼:“真漂亮你要怎幺?”
喻蓝江清了一下嗓子,坐直了:“队里需要我,我也不能退缩。”
傅东君差点笑成傻逼,直捶桌面,但下一秒,所有笑声就截然哽在了喉咙里。
女上尉跟着屈峰进来,在一片欢呼和掌声里,站在了讲台面前。
制服上一个褶子都没有,可笔挺到极致的线条也没能掩盖住有致的身段。腿很长,腰很细,胸脯鼓鼓地顶出一块,烫得微微卷曲的短发拢着一张小脸,气色好得简直像化了妆。
“各位同志上午好,我是政工部政研办新来的宁昭同,办公室派我来给大家开今天的例会,”等声音矮下来,宁昭同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介绍的语调很轻快,“能请这位同志帮我开一下多媒体,导入一下PPT吗?”
聂郁顶着兄弟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站起来,接过宁昭同手里的U盘。宁昭同多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心说那幺年轻的聂郁,真是怀念啊。
宁昭同低头整理资料:“例会例会,既然是例行的,那我也不多说什幺有的没的了。”
迟源忙道:“多说也行啊!”
众人哄笑,宁昭同看是迟源,也笑:“这位同志怎幺称呼?”
顶着兄弟们的倒彩,迟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脑袋:“我姓迟,尺子的尺加一个底儿,迟源,源头的源。”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很有诗意的姓氏,”再见那幺多故人,宁昭同是真挺开心的,笑得眉眼都弯起来,“那我要再问几个人,方便一会儿点名,大家怕不怕?”
“不怕!”
“问题会很难哦,真不怕吗?”
“不怕!!!”
喻蓝江坐得更直了,心说老子这身高老子这脸她总不可能看不见自己,结果宁昭同扫了他一眼,眉梢微扬:“这位,很高的同志。”
喻蓝江忙道:“姓喻,喻蓝江,汉族,党员,单身!”
众人齐齐起哄。
宁昭同扑哧一声:“不是,喻同志,麻烦你拍一拍你前面那位同志的肩膀。”
前面?
喻蓝江顿时大为不满,踹了傅东君一脚:“人家问你呢!”
“……”
傅东君一脸便秘,怒道:“宁昭同!吓我好玩儿是吧!”
“?”
等等,你熟人?
宁昭同将上身撑在桌子上,一个很不像样的姿态,而后一脸狡黠地眨眨眼:“君子一诺轻生死,师兄,说好会师,我可是真来了。”
当晚傅东君回宿舍,看着房间里挤得满满的人头,有点心累。
迟源一把把他拽进来:“别想跑,老实交代!”
“我不都说了吗,我本科同学,我比她大四岁,所以管她叫师妹,”傅东君蔫蔫儿的,一屁股坐到人群中间,“我真没跟她谈过恋爱,太熟了,她也不喜欢我。我不知道她为什幺来的,我也不知道她喜欢哪种男人,能不能别问了。”
喻蓝江不相信:“我觉得她喜欢过你,她看你那眼神儿不对劲。”
曹兴国也忙道:“就算之前没什幺奸情现在也可以有啊!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我说了!太熟了下不去手!”傅东君忍无可忍,“那你们撮合我俩图啥,谈恋爱给你们看啊!”
江成雨真的很懂:“傅哥,你跟宁上尉要是能成,宁上尉就是嫂子了,那他们就不会天天蠢蠢欲动了。”
“那你们就不能自己去追吗!”傅东君怒了,“大波!你”
“我操,”陈承平一拉门就吓着了,“……你们在干啥?”
“老鬼!”
“队长!吃了吗?”
“我们在给老傅出主意,让他去追宁上尉呢!”
“吃了。啥,追啥?”陈承平没明白,“宁上尉?姑娘啊——等等,政工部新来那个。”
今天应机营政工例会,他估摸着是这回事儿。
迟源乐:“您不知道,宁上尉是傅东君的本科同学,您说有这缘分在,老傅还不知道珍惜,是不是该批斗?”
“你本科同学?”陈承平惊讶,“这是够有缘分。”
“……”
一根弦瞬间搭上了该去的地方。
老陈,当兵的,在云南那边儿,特战,说不能耽误她。
傅东君呆滞片刻,吸了一口气,而后笑得甜蜜:“领导,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没想到吧,她不仅是我师妹,还是你前女友。”
“?”
“?”
“?”
陈承平脸都僵了,不敢置信:“等等、宁上尉——宁昭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