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嘶——”
一只铃叶妖精龙被火舌舔舐殆尽，在半亮的日光中化作浅金色的晶莹碎片。
绫花央双臂攀着枝桠，将自己挪向巨石背阴处的狭小洞窑中，边喘气边将洞口的藤蔓再扯了扯，尽量遮掩住。
她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亚龙、伪龙和半龙裔是如此常见之物。
丢了使徒，献祭了双翼，绫花央现在非常庆幸游戏世界中的尸体会刷新，至少她不必考虑血腥味带来的一系列麻烦，无需频繁转移阵地。
在远比三冠王国建立，世界的公历齿轮正式开始转动更早的历史中，在泰坦巨人征服了北陆，史诗中的英雄仍行走在大地之上时，龙尚未成为传说。
绫花央想，这也并非只意味着更难缠的猎物，同时还象征着，猎人有更多潜藏的机会。
“簌簌……”
叶子被摩擦着发出声响。
——来了。
她在心中默数着，沉稳地注视着一头中等体型的森林伪龙走近。
它跟曾在阿斯卡特拉见过的狮鹫大小相似，却更纤瘦，有着暗绿色的鳞甲。
虽然背上有一对可伸展的蝠翼，却无法真正离地飞行——这也是“伪”字的由来。
而森林伪龙最接近龙的地方，可能就是它对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完全无法抗拒这件事了。
“啾咛——”
果然，绫花央将随身背包里的金币，和着几种妖精龙掉落的晶莹粉末，完美地吸引了森林伪龙的注意。
它好奇地低头俯趴了下去。
她毫不犹豫，抓住机会抛出绳索，如同套马那般牢牢扣住森林伪龙的脖颈。
“咛噫——”
森林伪龙立即试图摆脱身上的家伙，绫花央却并不急着使用法术或者卷轴，而是试图把伪龙制服为坐骑。
这大概就是此处特殊地图给她留下的那份机会。
包括此前的妖精龙在内，森林伪龙等生物并未被系统标记为敌人，她完全可以用真实世界的手段来模拟生存方案。
“呃、咳嗯……”
绫花央死死地扣住套绳，却也不能避免被甩得头昏眼花。
但在一片摇晃的视野之中，她忽然发现那种天摇地动似乎不同寻常。
她心神剧震地发现，脚下的地面确实在剧烈地震颤着！
难道人幸运起来就是会在无行动能力下遭遇地震的吗？
绫花央抱着伪龙的长脖子，而身下的森林伪龙慌不择路，作为本地物种却不比她这外来者更懂得到底发生了什幺。
她长叹一口气。
在大地震颤的同时，从身下传来了一阵强烈的推动感。
绫花央正前方的树木突然间凹陷了下去。
在森林伪龙咛咛地怪叫着时，她心念电转间明白了，并不是前面因为地震而出现了地陷。
而是她们脚下的土地正在急速拔高！
横冲直撞的伪龙显然会直接冲向那道不过十几米远的分裂缝隙处！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眼间，绫花央越是想要把身下的伪龙拧过头去，这头伪龙就越是惊慌失措地哼哧哼哧往前跑。
原本森林伪龙的智慧性低下，适合作为尝试驯服对象的优点完全变成了缺点。
根据视线前方树木的高度估算，几秒内地面便上升了十几米。
绫花央皱眉，权衡着放弃这头花了她大力气等待、准备并捕捉的坐骑预备役的最后底线在何处。
“唉……”
微不可见地轻叹，她当机立断地从伪龙身上翻身滚下。
“唔……”
她尽量护住了头部等重要部位，在她嘶声忍耐背部、手肘等多处疼痛，艰难地半直起身后，却并没见到那头森林伪龙跌出已擡升的这边地面，摔落下去的场景。
一位身量匀称的少年牢牢地踩住了完全瘫倒在地上的伪龙。
他甚至没有那头伪龙完全舒展开的蝠翼大，看上去比她还矮小半个头，却有着惊人的力量，轻松地仅靠肉体力量就完全压制住了绫花央奈何不得的伪龙。
皮肤是如同矿石般的深灰黑色，那双金色的兽瞳里没有半分情绪。
冰冷地凝视着她。
绫花央甚至下意识地停住了呼吸。
当少年走近时，她才再一次直观感受到他仍是在人类中可以被称为孩童的体态。
可那双从额顶生出的，扭曲盘旋的犄角，却证明他绝对不是什幺幼童。
龙裔。
绫花央抿唇。
虽然有可能是真龙施展了变形术，但不同于爱好混迹人群的一些金属龙，黑龙可不是什幺热爱缩在人壳子里的类型。
少年手上拿着她用来套伪龙的绳索。
在她警惕却暂时按兵不动的注视下，他将绳子绑住了她的脖颈。
就像她对伪龙做的那样。
龙裔少年似乎完全不在乎她是否会在近距离下偷袭，而他身上的气息，那种古老的血腥的猎食者气质也几乎让她血液冰凉。
那是种彻头彻尾的，傲慢。
绫花央有点明白他为何看上去毫不设防了。
龙最不缺的就是自信。
“呃……”
她被少年粗暴的动作拽得闷哼出声。
龙裔在她腰上也缠了一圈，随后仅凭单手便提起了她的腰，宛如拎一只小兽，把她扔到了伪龙的背上。
那头伪龙早就被龙裔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看上去对少年完全臣服，任凭命令。
绫花央在被伪龙驮着走的时候，苦中作乐想，好歹也算是完成了她最开始的目标吧。
她回头望了一眼原先应该连接着的林地，发现一眼过去竟看到了底下不知几百米远的，遥远的大片森林……
以及在那圈森林之下的，更加遥远的浅绿金黄交杂的大片草原。
极目远眺，甚至能看见地平线处，微微泛着蓝晕的交界线。
从最开始，她脚下的地面就并非真正的大地，而是原本就在空中的浮空群岛。
刚才的地动山摇也并非是地震，而是浮空岛屿的擡升。
根据最处摔落的时间和当下望去的高度估计，或许，她最初出现的通道是处于当下高度的浮空岛，因此她才会跌落那样一段距离。
绫花央哑然，的确，龙生活在天空上的群岛，听起来比他们会蹲在哪个深山大林要靠谱一些。
身边的少年显然比她要对这里熟悉得多，一副对浮空岛这种擡升交错司空见惯的态度。
绫花央偷偷觑着龙裔的身影，他身着一件材质接近麻布的深灰色宽袖长袍，胸膛处衣襟敞开，并没有扣子，只是在腰上缠着略作腰带用处的黑布。
从衣摆下探出的龙尾粗壮有力，灵活地扫开路途中的障碍物，拍碎树干就跟拂过帘布一样随意。
那双腿，从膝盖往下保留着龙类的全部特征，覆盖着鳞片的利爪比她脑袋大上好几圈，完全可以被称作武器。
路上的距离比她想象中短很多。
大概与她骑上伪龙后被迫狂奔出去的距离差不多远。
他押着绫花央来到的地方正是一处瀑布下方。
几十米高的落差下激越着的水流哗哗作响，潭水泛着碧绿色。
龙裔毫无顾忌地将一般是猎场的水边当作了落脚地。
他再次拎着绫花央，单手也毫不费力地攀着瀑布旁的坡地向上。
瀑布中段处是一个天然的水帘洞，绫花央见里面的陈设简陋，这里应当不是少年的营地。
主要是，一头龙住的地方，没点闪闪发光的东西，那必然只是个临时的住所。
绫花央被丢在了洞穴的深处，光亮只是略微地透过弯曲的洞穴通道映亮了些许。
她十分乖巧地待在龙裔少年给她圈出来的地方。
龙裔站在她面前，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小男孩，神态和行动的压迫力却强得可怕。
他伸出手，掂量着她的脸。
那双具有龙类特征的不等型三趾爪尖几乎抵在她眼球下。
刚才攀爬过程中扣住过的泥土腥气，和被瀑布打湿的冰凉感，刺激得她浑身僵硬。
绫花央等他撤开后，才又松了口气，看他在另一边拿着骨刀打磨起来。
她试探地挪了挪，龙裔并没搭理她。
直到她明显地挪动了一个身位，少年的动作都没有变化。
绫花央硬是从他微垂着眼的神态中，看出了几分懒洋洋的放松感。
她必须试探。
绫花央又检查了一下系统地图，确保了后路。
她绷紧着心神，做好随时随地五体投地直接投降的准备，绫花央才往黑皮肤、金眼睛，短发卷曲的龙裔少年那边挪去。
没几下，龙裔就往她看过来。
把绫花央给惊得呛了口气。
她自己喘了好一会，发现少年表情轻微变化了。
他就像在说……你怎幺这幺弱。
疑惑中带点惊奇。
“那个，”绫花央在尴尬中找到了契机，“你能明白我在说什幺吗？”
龙裔少年居然点了点头。
龙裔跟真龙类似，都有着血脉传承，语言自然也是包括在内的。
令她惊讶的是，少年竟然回应了她。
“我能问问，这里是哪儿吗？”
绫花央还是选择了比较保守的问题。
龙裔这次就不给面子了，听完只是看她一眼，便低头继续自己手头的事。
她想，那大概是个看傻瓜的眼神。
*
少年收留了绫花央一段时间。
不过她自觉这个认知有些自欺欺人，硬要说的话，应该是“饲养”和“观察”更接近些。
好几次绫花央都想放弃再继续待在这里，放弃无意义的试探……毕竟她要找的那个阿珀琉斯怎幺都不可能在龙狂年代。
坐在溪边的绫花央突然被一捧凉水扑了满脸。
“哇、欸！”
她擦了下脸，刚睁开眼睛就瞥见龙裔少年站在旁边，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短木矛，一边用眼角扫过她。
他接着将手中的短矛利落地掷向水中。
并非目标的游鱼受惊，又一次扑楞着掀起水花。
绫花央刚想开口，就见龙裔神情变化，那比起捕猎更像是在随手打发时间的动作顿在半空中，泠冽的金瞳像一块真正的石头，看不出丝毫人类能解读的情绪。
龙裔侧过头望向她，那一瞬间，绫花央真的认为他是要杀死自己。
不过他只是将她揽着腰拎起来，动作迅速地扔回了瀑布后方的洞窟里。
在她直起身子后，就只看见了龙裔少年踏过光影交界处的背影。
而这片空间的氛围，似乎就是少年将她带上来的这几个呼吸间，静默无声，却又比任何高声宣称更要震耳欲聋地改变了。
身体感觉到潮湿。
但那并非水汽带来的湿润闷热，而是魔法粒子浓度的改变，像一汪融化的蜜泉。
昏暗的天光变得更加阴沉，人的视野中都仿佛被蒙上一层不详的灰。
龙裔少年在山洞另一头的身影投射下的影子突兀地顿住了。
地面上，随即从洞窟外，爬上了另外五道被拉长了的投影。
那毫无疑问是怪物的影子。
【扮演在溪水边享乐的猎人？我可不记得，有吩咐过你做这种任务。】
嘶哑而杂乱，像是有着两根舌头挤着在一个共鸣腔中发出声音的语言。
是被称为起源之语，凡间一切语言的母语……人的舌头完全无法模仿发音的龙语。
【我并不怀疑你。】
【你总是很好地完成一切……】
【关于“永生之血”的容器，一定也不例外吧？】
那五道阴影高低交错，像是随时能将龙裔单薄身影拽入深渊中的魔肢，强烈的魔流充斥着这片空间，令人感到无比逼仄。
【我知道这里有一位陌生的来客。】
绫花央此时才注意到，地上攒动的阴影不是完整的。
而是仿佛由无数细小碎粒搭建成的虚像造物。
随着呕哑龙语如爬虫般的逼近。
那五个龙首造型的阴影根部显现，它们彼此相连……这是头五首的，即使在龙这种怪物种族中，依然怪异得瘆人的存在。
【那是要献给我看的，成果吗？】
【我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