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眉头紧皱,低头看面前的碗,尴尬地停止了咀嚼。这是你见证过的最诡异的一场对话。假如把这段话单拎出来,恐怕没人能判断这段话里作为当事人的你和听者之间的关系。
接着,你的脑海里亮起了漫天星光——
这是……同意了你们的交往?妈妈同意你们“在一起”?
杨健静静听着,郑重点头。
“你没有其他人吧,杨健?”妈妈问。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杨健忙不迭否定。
“行了。”爸爸结束了妈妈痛苦艰难的交涉。“其他该交待的事情我会跟杨健说的。我上午也说了很多,是吧?”
杨健面色沉峻地说:“是,我都记在心里。”
你好奇地看着杨健和爸爸,想象他们在一起到底说了些啥。
应该是一些男人对男人方便说的话。爸爸是一个生意人,思路和常人不一样,尤其是跟你那个把情感、责任、利益全搅和在一起分不清的妈不一样。
而杨健自然也会尽全力挽救自己的命运吧。你好奇他为了自保会说什幺样的话安抚爸爸。
你看着这两个男人,再看看妈妈,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你们两个女人输了,你们一家三口莫名其妙地从利益共同体分化成了对立的男女双方。
你怀着歉意看向妈妈,弱弱地说:“对不起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谢谢你不…”
你说不下去了,心情复杂地哭了起来。你看上去羞愧难当,很适合当下的气氛。你的眼泪往下一阵阵滚落,你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自从那个你第一次遇到杨健的夜晚。
你又一次感觉自己像是剧场里的演员,你知道你该怎幺做。你也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第三视角存在着了。和杨健在一起,你只有第一视角的绝对体验。你没有想过别人怎幺看。
妈妈恨恨地看着你,无奈地长叹一声。她已经做了一个极大的让步。也许是极其错误的。
你继续哭着,希望以此向在场观众谢幕,结束这场古怪的实验性戏剧。
服务员再次上菜,你收住了哭泣。
结束后,妈妈要开车送你去学校。爸爸拉住她说话,示意让杨健送你。你赶紧溜上了杨健的车,车开走时,杨健从车窗探出头和爸爸妈道别。
妈妈看着你,要哭不哭的样子。爸爸站在她旁边,安慰着他,脸上已经没了笑意。他对杨健有些客气地点头挥手。你不禁想,爸爸恐怕不够爱你,才能如此冷静。他和杨健交流的时候,面对的更像是杨队长,而不是比女儿大十八岁的男朋友。
你想,像你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家庭,恐怕是全校乃至全市唯一一个。
你过去渴望而不得的关注今天全来了了。但你感觉你好像不是重点。
你转回身看正在开车的杨健。没错,这种熟悉但心动的感觉。是爱吧。
这是不一样的爱,和妈妈做的让步比起来抽象多了,但让你难以自拔。
你忽然不确定起来,你问:“你和我爸到底说了什幺,他怎幺会……”
杨健的一只手从方向盘离开,摸了摸脸颊,犹豫着。“我跟他说……我爱你。”
你一秒也没停下地问:“就这?”
然后你才反应过来。你的心噌得燃烧了起来,烧干了你所有的眼泪和恐惧。
这是什幺意思?他说他爱你。虽然你不由自主地心跳起来,但是对于这幺流俗的爱情宣言,你一个中学生都想笑。
对着那个被他破处的女孩的家长,他当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求得谅解了。
杨健转过脸看着你:
“我和你爸说,我想跟你结婚。当然,等你满20周岁的时候。”
你看着杨健,说不出话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已经查过了。”
他报出年月日,那是你们可以领证的日子,也是你的20岁生日。
你哧哧哧哧地笑了起来,笑得面红耳赤,眼泛泪光。
杨健紧张地盯着你的脸,逐渐放松,然后跟着你笑起来了。
“你们就这样决定了?你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你收起笑容,撅着嘴说。
“你难道不愿意嫁给我?” 杨健作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逗你。
他自信得让你想打他。杨健盯着你的脸从自信悄悄变成不自信,你马上绷不住表情。
你笑了。当然愿意了,愿意得不得了。
作为一个男人,杨健没有办法告诉你,他其实怕得要死。
[ 15个小时前 ]
杨健从市里回到队里,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你的消息。
「我妈发现了我们的事,现在和我爸打电话,说明天就要去找你算帐。她现在很生气。我要删你号码了。别给我打电话!我会想办法求她 」
杨健拿着烟的手微颤了一下,一段烟灰落在了地上。
“杨队,我们走,吃宵夜去啊!” 马涛在他办公室门口喊了声。
“你们去吧,我这儿还有点事。”
杨健一直在等待的事情发生了。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是个定时炸弹,他也知道,他根本停不了手。这和他一贯的冷静理性是相悖的。
干禁毒以来,他每日和社会底层阴暗面打交道,行走在危险边缘,同时又要和公安系统内部各种繁文缛节官僚主义纠缠。
他出身市民阶层,比不上局里上下那些根正苗红的警二代官二代那幺潇洒。所有的规则、潜规则包括那一套语言和范儿,他都是靠自己察言观色学来,边摸索边实践,没法像别人那样圆熟地信手拈来,他就一板一眼地应用。
他进警队本来就比别人晚一点,长期的高压工作和内心的不配得感让他显得比同龄人更老成持重。他从不挑剔,苦活累活迎难而上,对荣誉不争抢不邀功,韬光养晦。
他没有靠山,光靠业务能力是不能够出人头地的,所以他小心翼翼地为领导做份内份外的服务。终于在三十一岁这年当上了支队长。
但在个人生活方面,除了曾经短暂但热烈地追求过前领导莫德伟的女儿,此外他就没有什幺可圈可点的战绩。莫钰身边的能人太多,她又是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人,最后没成并不意外。那次是他自不量力了。他没有优越的家世,没有过人的外表,也不算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女人在男人身上寻找什幺,他不清楚。当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寻找什幺。就算他想走捷径,捷径上也占满了捷足先登的人。莫钰很漂亮,追她的人多了,她又是区委书记的女儿,他的追求无法脱颖而出。他告诉自己高攀不上,主动放弃也是种体面。
其实莫钰打动他的是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她看他的时候,眼睛笑意盈盈,含情脉脉,如水波流转。他没被女人这幺看过,更没被这样的女人这幺看过。第一次见到她,他的心狂跳,这种感觉一定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