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假如隋恕重生（5-7）

5.

监狱一样的高中，简韶有了一个无人知晓的伙伴。

他深沉而安静，凝视她的时候让她想起河水里澄澈的倒影。当简韶对着他的目光顾影自怜地梳理自己的羽毛时，才终于能在无法反抗的生活里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她不是行尸走肉，所以还保有着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她爱着他，这件事本身就让她感受到自由与尊严。

当这种本能恰巧卡在校规的红线上时，简韶的呼吸便更加急促了。她的心跳加快，恐惧，亢奋，快意，几乎让她死水般的生活就地复活。

她将手压在胸口，在漆黑的窗边感受着砰砰撞击的心脏。

所有人都喜欢他，她也喜欢他。但是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不需要他为她做什幺，只盼望这份隐秘而自由的心情能够更长时间地持有。

6.

隋恕发现简韶很奇怪。

她会跟他说话，微笑的脸庞和记忆中的一样。但是她只有在无人的角落才会跟他说话，好像他只是影子，天黑下来，灯亮起来，两个人的心才会重新面对面。

隋恕没有问为什幺，只是跟在她的身后。他们在走廊擦肩而过，在窗边遥遥相对。学生们吵闹的声音掩盖了对视的目光，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她，只有她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爱着她，连她都无法全部相信。

可是他怀有的那份爱是那样的沉痛而绝望，几乎要令他的心脏在冷火里焚烧殆尽。

隋恕想，上一世的他是多幺傲慢、自负、见识短浅的人，居然以为通过薄薄的十几页履历，就能对一个人了如指掌。

当他真正来到她的身边才发现一切并不是这样的，他对她所忍受的苦难的理解像一根鱼骨，而她具象化的痛苦则是无数根深陷进肉里的细刺。

可是他做了什幺呢？他只不过将她从一个地狱拉进了另一个地狱里罢了。

“隋恕，还不睡吗？”同行的学长起夜，看到他坐在窗边，夜色将他的背影完整地吞没。

“我没事——”

他只是感到了后悔。

上一世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她还不错，但是他知道，他对她一点都不好。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她需要的应该是宽敞的房子、舒适的衣服，以为自己将她插在肥沃的土壤里，就能漂漂亮亮地发芽。

可是真正的爱不是将自以为是的东西塞给她，还要她感恩戴德，而应当是走进她的生活里，找到她真正看中的东西。他没有真切地了解她的过去，所以无法理解她的心是多幺地渴望爱、尊严与自由，而上一世她自然也不会被这样浅薄的爱打动，她只会在他拙劣地模仿别人谈恋爱的方式的时候，震惊地问：“你疯了吗？”

学长走过来，拍了拍隋恕的肩膀，“怎幺了，失恋了？”

隋恕回神，摇摇头。

“我做错了一些事，”他的影子垂在脚跟，夜色在窗外像乌云，“又或者……我做错的并不只有这一件。”

7.

简韶在礼堂的拐角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天她负责值日，用扫把将乱糟糟的积叶扫进垃圾桶里。回过头，一个浑身上下挂满叮叮当当金属链条的人正斜睨着她。他的头发用发胶喷过，中间染成粉红色。

他一边上上下下地瞧她，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麻烦，麻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简韶不想招惹这样的人，但是第二天她去办公间给老师送作业的时候又碰到了他。这一次，他跟隋恕站在一起，火冒三丈的样子，似乎在为什幺而争吵。

“我知道你在想什幺——”邵文津撇嘴讥笑，面色不屑，“你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窝在这种小地方玩一点过家家一样的爱情游戏？”

简韶停住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应该走的，却仍然忍不住将身体藏在了柱子后面。

“那你跑来就全无私心吗？”隋恕平视着他。

邵文津神色复杂，放软了声音，劝说道：“我们曾经……就等于掌握了先机。哪怕不再开启……那个计划，仍然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隋恕笑笑，眼前浮现出火海，落日，浑身是血痛哭的女人。他突然问邵文津：“你觉得，这真的不是报应吗？”

邵文津一愣，“你什幺意思？”他的笑意很冷，质问隋恕：“你真的觉得，你什幺都不做，所有人就会有好下场？”

上一世的结果，是各方妥协后好不容易达成的局面。邵文津知道这不是司海齐想看到的，更不是隋恕想看到的，但这是他想看到的。

对于他来说，其他人的削弱等同于他的增强。邵文津心满意足地花天酒地，一睁眼重生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他赶紧整理记忆中的节点，去找隋恕，谁知道学校告诉他隋恕走了，去了一个小地方的宣讲团——

果真，隋恕也重生了！

邵文津拍板：“我们什幺都知道，我们什幺都可以做成！”

隋恕摇头：“什幺都知道，才什幺都做不成。”

“可是我们最后明明成功了——”

两人的目光相接，他听到隋恕冷冷的声音：“再往后呢？”

邵文津的记忆恍惚了，再往后呢？一切只是轮回，只不过坐在火药桶上的人换了罢了。

邵文津知道这个话题绝不能再提了。

隋恕转身，留给他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你走吧。”

他为许多人做过事，只不过为自己做的事情没有几件，“让我用一生祈求她的宽恕吧。”隋恕低低地说。

简韶不知道自己是怎幺离开的。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幺，好像跟她有关，又好像在说另一个人。

想不明白，她干脆趴在枕头上大哭了一场。或许隋恕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或许她只是一个替身，就像电视上最喜欢演的桥段。

但是她这样自尊心特别强的人是绝不会做出质问他的事情的。简韶干脆不理他也不看他，单方面冷战起来。

晚饭后，简韶憋着一口气在操场夜跑。将暗未暗的天空，依稀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顶风作案的小情侣只有在这种时刻才有机会靠近些，简韶擦过他们的身边，直到身边再无一人。

天际是淡淡的淤紫色，耳朵后出现了第三道脚步声，熟悉的气息再度如影随形。

简韶鼻子发酸，加快了脚步。

他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时，纪律组到操场抓情侣，隋恕握住简韶的手就跑了起来。

他们穿过昏暗的夜色，穿过摇曳的柳树群，将禁锢、危险、隔膜远远地甩在身后。隋恕攥紧手心里的手，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上一世的时候他也曾这样拉着她疾驰，但是这一次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不再是大雨了。

他会主动来到她的身边，带她走出这一切，哪怕她永远也无法理解他绝望的爱情。

简韶稀里糊涂地被拉进了临近的小楼里。

这栋三层小楼原本是学校对外开放的心理室，此刻里面的工作人员基本都已下班，黑漆漆的走廊，只有安全提示闪着幽绿的光芒。

他吻了下来。

在紧张的情绪尚未松缓的时刻，在急促的心跳尚未平复的时刻，在她对他的疑惑还没有消除的时刻。

他的亲吻像迫降的飞机，忍无可忍又无路可走。他的鼻尖在她的鼻背上摩挲，面颊相贴，温热的感觉甚至有些不真实。

这样是不对的，这样随时会被发现。

简韶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回应他。

她迷恋被抱紧的感觉，好像整个人生不再下坠，而是被一朵云彩轻飘飘地托起。

隋恕本来只想简单地亲她一下，被冷对待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当肌肤相接的时刻他便无法不做出更多。手掌有自己的想法，会自动解开她的橡皮筋，抚过缎带一般的长发，嗅觉会捕捉她颈间的气息，像接受一种信息素。

被她冷处理的这段时间，他属实困惑了。他尝试反思自己，复盘这段时间和她相处的每一个举动，却依然无法得到任何答案。

或许是他哪句话说的不对了，或许是他本身对她就没有什幺吸引力，也或许重生只不过是他臆想的……

隋恕给庄纬打电话，想预约一个心理咨询。不过当他拿起电话时，他又陷入了沉思。

这一世简韶还没认识庄纬，但是上一世，他们几乎第一次见面就对彼此印象深刻。

隋恕捏紧听筒，如果第一个遇到简韶的人是庄纬，她会喜欢他吗？

隋恕放下电话。

他不允许自己的计划有任何变数。

此刻，简韶被亲的有些迷糊。她几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一个男人，他的身形在黑暗中几乎将她全部笼罩。

隋恕擡起她的下巴，用舌头打开她的口腔。简韶踮起脚尖，仍感觉自己快被他提起来了。

“呜呜……”

她的腿发软，想贴着墙坐下来。

隋恕的指尖抚过她的脸，带来颤栗，以及难以言喻的珍惜与迷恋。

过于柔软的环境，人的不安、依赖、困惑、渴望都会被无限放大。她想靠近他，又不止是他，她已经分不清了。

“学长……”简韶突然小声哼哼，“你说……我能考上好大学吗？”

“会的。”隋恕用指背刮她的颌骨，又将她的手完全放在掌心中，珍爱地合拢。

他是珍惜她的，所以会珍惜她希望得到的东西，会看到她想看到的未来。

“唔……”

“可是你马上就要走了……”简韶隐隐红了眼眶。

“我会留下来，帮你补习。”隋恕承诺道。

简韶的声音变得迟缓：“可是……我没有补课费……”

“我的补课费谁也付不起。”

隋恕俯身，在她的额头正中落下一个不含情欲的吻，他轻声对她说：“费用是你的真心，代价是我的全部。这就是你需要支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