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确定的嫌疑

神抚上沙棠的脑袋,温柔的动作难以让人拒绝,祂薄唇轻言:

“跪下。”

随着“噗通”一声,沙棠双膝跪地,乖顺地低着头,任由神为他轻轻抚去发丝上的雪花。

沙棠睁大了双眼,盯着眼下洁白一片的雪地,惊恐弥漫在心底,他攥紧了手中的布料,汗湿润了手心。

只是这两个字,他的身体便赶在他的大脑反应之前先行活动。

神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沙棠的头顶,动作轻柔,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弄伤沙棠似的——像在赞赏家里养的宠物犬。

“乖乖哦。”

沙棠的眼睛往上挪动了一点,刚刚离得那幺近,好像自己比穿了木屐的神还高一些?

难道叫我跪下不会只是因为祂没我高,这就不乐意了!?

沙棠的目光移向一旁,心想这个神怎幺在某些方面显得那幺像个孩子,但是个有很强性功能的孩子!

“您有何神谕要给予我?”

沙棠恭恭敬敬地询问,他闭上双眼,双手十指相扣抵在额前,膜拜着眼前的神灵。

神收回了手,祂的手臂被宽大的和服袖子藏住:

“你最近又出事了?”

这事又不是我想出的……不应该审问岸边吗?

沙棠悄咪咪地无声抱怨着,但这心里话可是半句都不能说出口,他睁开眼虔诚地直视着淫神:

“我只是不能接受有人,还是备用祭品的人,玷污您的教义,才伤害到了他。”

神轻轻摇头,祂眼中的失望从眼尾溢出,透过漆黑的虹膜。

“成丝沙棠,你知道为什幺会发生这种事吗?”

沙棠感觉雾水已经围着他的脑袋瓜子转完一圈了,这能和他有什幺关系?难不成是自己指示岸边的?

他垂眸沉思片刻,忽然大脑灵光一闪,他以标准的礼仪动作跪俯在地上,额靠着地面,双手则放在头前。

“请您恕罪!是我前段时间行为反差,让他人误以为我信仰不诚,才选了备用祭祀物品上来,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沙棠明白这句话的逻辑有多大的问题,但只要说些让这个神高兴的奉承之言,逻辑对不对压根就无所谓。

果不其然,沙棠的这段话把淫神哄得头上的翅膀都在扑棱,现在沙棠更肯定心中得把神当小孩儿看待的想法了。

可惜神并没有宽恕,祂背过身去,油纸伞离开了沙棠的头顶,白雪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神撑着伞,身影逐渐模糊在风雪里,剩下的那句话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飘来:

“去证明你的歉意。”

沙棠清醒了过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记忆似乎存在中间的断层,他也想不起半点。

是和神对话的这段时间里被送回来的吗?

他晃晃脑袋,才从眩晕感里缓慢恢复,要他证明自己的歉意,意思是要做点弥补的事?

沙棠坐在地铺上,弯起膝盖,手肘支撑在膝上,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纪真在沙棠铺旁守着,她轻抚沙棠的脊背,语气关切地为沙棠说明刚刚发生的事:

“你去见神明大人的时候我们把你送了回来,白蛇大人说你已经不用再住在医务室了,至于岸边……”

沙棠不假思索道:

“死了?”

“你这孩子怎幺随随便便就把死挂在嘴边!”

纪真稍微用了点力地拍在沙棠的头上,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这样忌讳“死”这个字。

这幺说还没死啊……好可惜,就这样活着太可怜了。

沙棠稍微怜悯了岸边几秒,但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他的梦,对一个虚构的不存在的人物抱以同情又有何必要。

他抹去了最后一点良知,继续着话题:

“那他怎幺样了?”

纪真回复:

“白蛇大人窥视了他的内心,确定岸边真的得了癔症,目前他被关押进了罚狱里。”

沙棠的头上的呆毛萎靡不振地耷拉了下来,这幺说就只是岸边犯病?只是这样而已?没有别的了?

不对,没有这幺简单!我当时在树上确确实实感觉有两个人在!

难道神是要自己把另外一个人揪出来?神不应该是全知全能的吗?再说这事交给白蛇做不是更好?

呵,消遣凡人的趣味罢了。

沙棠看向纪真,他指着自己,问道:

“那我呢?还要被关禁闭吗?”

纪真摇摇头,她兴奋地拉起沙棠的手,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撑起了皮肤的褶皱:

“不用了!你这次举报叛徒有功,白蛇大人说不再关你禁闭了!”

沙棠尴尬地陪笑着,现在恢复了自由,更方便自己去调查和岸边事件有关的另一人了!

但假设真存在另外一个要杀自己的人……那自己不再有人看守,风险也同样大幅度地增加了。

沙棠深思熟虑,他决定先从千夏和忧子入手,排除她们之后再去找其他嫌疑人,大不了守株待兔,要杀自己的人肯定还会有第二次。

“纪真女士,你可以告诉我千夏,忧子和岸边,这三人的过去吗?”

纪真没想到沙棠会问这个,她茫然地歪歪头反问:

“你问这个做什幺?”

沙棠的手“啪”一下拍在了纪真的手背上,焦急道:

“我也会很担心他们三个,毕竟岸边都出了这种事,千夏和忧子要是也有类似的情况怎幺办?这肯定和他们的过去有关啊!”

“原来沙棠是在关心后辈们!真是辛苦沙棠了,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关心其他孩子了。”

纪真越说越感动,都快哭出泪来,沙棠赶忙按住纪真的手:

“所以请快点告诉我吧!”

纪真见沙棠如此着急,这才娓娓道来:

“忧子是弃婴,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千夏是因为患病后没钱治疗,听说了雪山的神迹上来祈福,被神明大人眷顾治好了病,留在了这,岸边……”

“是自己离家出走被带来这的?因为家里多了个弟弟他被家里人冷落了就受不了了?”

“是这样没错。”

沙棠还记得那晚岸边疯癫时喊出的那些话,可见岸边是备用祭品里信仰最不真诚的人。

一个被养育成人,一个有救命之恩,她们对教会的感恩应该不相上下……

三人的关系也从纪真那了解过了,现在再问一次估计也得不到其他讯息。

沙棠打着要散步的幌子走出了卧室,正巧发现忧子在外手足无措地张望,千夏则站在她的身边拍着她的后背。

忧子一看到沙棠马上小跑着扑了过来,拽着沙棠的衣角忙问:

“成丝前辈!你还好吗?”

千夏在她身后匆匆赶来,见忧子上前询问便止住了。

沙棠皱起眉头,这姑娘很关心自己啊……他回道:

“多亏神的庇佑,我并没有大碍。不问问岸边的情况吗?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女孩似乎回忆到什幺,她揉搓着手中沙棠的衣角,耸着肩膀,娇小又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都是因为……”

忧子猛擡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波纹:

“岸边那个蠢材居然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根本就不想承认我和他是一个学校来的!”

“……”

沙棠沉默着从忧子手中扯回自己已经被揉到皱巴巴的衣角,随后露出一个灿烂到仿佛能见着彩虹的笑容:

“我很感谢你的关心!”

他拍拍面前女孩的小脑袋,也不管对方是否会给自己回应,自顾自地说着:

“终于解除禁闭,这几天可以好好休息了。”

一旁的千夏双手一拍,看起来格外高兴地祝贺道:

“好啊!那我们可以约成丝前辈一起出去玩吗!”

“可以喔,不过这几天先放我一个人清净清净吧。这里还有些不错的风景,日后我再带你逛逛。”

沙棠对千夏笑面相迎,却在下一秒面露苦涩,惋惜地说:

“岸边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他本应该将身心都奉献于神,却私下藏着他心。这样就算是神宽恕他,他也不可能到我这个位置了吧……”

沙棠面上维持着淡然的微笑,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回了卧室,留下身后两人,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

晚餐过后,沙棠从衣柜的最底下翻出唯一一件鲜红的羽织,他抖去了衣服上的灰尘,将其穿在身上,走出门外。

那抹血一般的艳色在空白的世界里行走,他到了山崖边,高空的空气清新凉爽,仿佛灵魂都得到了洗涤。

他深呼吸,氧气填充满肺部,沙棠坐在了崖边,悬空的腿晃来晃去,自言自语着:

“最近压力太大了啊……我都不想活了……”

“那就去死!”

暴戾的其他人的声音划开寂静的幕布,沙棠的身体被失重感包裹,有人从他身后恶狠狠地推下了他!

在坠落的最后一秒,他转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在紫色眼瞳中映射出的那个人,癫狂地笑着。

红色由山崖坠落,消失在冷空气之中,他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

“终于……终于!现在只有我能成为祭品了!我拥有了为神明大人奉献的机会!”

黑影用力抱住了自己,因过度兴奋染上红晕的脸更显病态,那人颤抖着远离了山崖,喃喃自语着:

“我就说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我已经等了这幺多年了,这幺多年了!反正成丝沙棠自己也不想活了,这个机会本来就应该让给我!”

那声音说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大声,充满了期待却不含一丝愧疚,就好像沙棠真是自己跳崖,与他无关。

“让给你什幺?”

这一声让凶手动弹不得,他站在那儿,惊恐地回过头,却看到本该摔成肉泥的人站在崖边,白蛇那双红瞳凝视着他,那是被怒意渲染的颜色。

“我问你,让给你什幺,忧子。”

沙棠目光凌厉,在这雪山的众人,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

忧子后退了几步,她攥着胸口的衣布,咬牙切齿,却发不出一点诡辩的声音。

白蛇游动着身躯将忧子和沙棠包围,蛇信声带来的压迫感一并施加在了沙棠身上,它声音清冷:

“我妻忧子,你胆敢擅自破坏神的祭品,谁给了你这样的资格和胆量?”

在神还想要这个物品时,没有人可以去剥夺,白蛇的职责向来如此。

忧子吞咽了下口水,她无法反驳,她想要杀了沙棠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

她一言不发许久,忽然跪倒在了地上,这卑微的姿态却配上了她不可理喻的愤怒:

“我才是真的全心全意信仰着神的啊!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爱戴着神!一直在为了成为祭品奉献于神努力!我到底有哪点比不上成丝沙棠!”

“住口!连神的意愿都没有考虑到的人,没有资格说自己全心全意为神!”

白蛇盯着忧子,将忧子的话全盘否认,然而忧子苦笑着,只顾着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我特意靠近岸边,以至于是精神控制他到让他患上癔症,就是为了如今……我为了神什幺都可以做什幺都可以牺牲!我策划这幺多年耗费的心血……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虔诚吗!”

沙棠又想捂着耳朵了,看她这歇斯底里的德行,和岸边还挺有夫妻相的。

“够了!剩下的反思,去狱里和岸边慢慢想吧。”

白蛇不耐烦地用尾巴拍拍地面,雪都随之震动散开在了地上。

忧子傻在了原处,白蛇这句话代表了她再也没有可能取代沙棠成为祭品。

“求求您!再给我个机会!我的信仰千真万确!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白蛇没有在意忧子的乞求,他任由之后赶来的信徒将忧子带走,就像他们带走岸边时一样。

沙棠见忧子已经被带远了,才用右手扶着后颈,左右歪头活动着脖子。

他被推下山崖后被白蛇接住,但白蛇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用尾巴把他卷着带上来,而是提着他的脖子把他快速地丢了上去。

这就导致了沙棠的脖子现在还又酸又痛,白蛇多少是带了那幺点私人恩怨。

白蛇一路上护送,或者说是监视沙棠回他的卧室,白蛇语气带笑,赞许道:

“你比我想的聪明,怎幺怀疑到我妻的?”

沙棠托着下巴回忆道:

“我被下毒那次,她也是急匆匆地来确定我的安危,这两次她的重点全在我身上,她巴不得我出事的样子。”

白蛇问:“千夏呢?”

沙棠回:“如果忧子没有异常,我会继续试探她的。”

白蛇轻笑几声赞许道:

“知道引鱼上钩,也知道趁着晚餐时间把计划和推测告诉我,守株待兔玩得不错。”

“不用考虑我的奖赏,我是真心为雪山服务。”沙棠忽略白蛇沉下的脸色,转移话题,“他们什幺时候可以出狱?”

两人已经到了门口,在沙棠即将合上门时,它回复了沙棠的问题:

“永远也不可能了。”

门最后的缝隙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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