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不过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不甘心我到现在,才明白,何所谓,色授魂与,颠倒容华。”王尚宫低低一笑,“金銮殿或是红绡帐,有什幺分别呢?”
“有什幺分别?只在尊严二字。金銮殿上,脊背能挺得直,可红绡帐中,只能婉转依附于他人。”
“可你瞧瞧,金銮殿上的所谓重臣权臣,上朝的时候,也都要给陛下跪着,什幺尊严什幺富贵,都在一人掌中握着。红绡帐中,你却能将那个握着天下数万万人命运的人,握在你的掌中。”
“你说,哪个更有尊严?”
“在一人之下屈膝,却能做万人之上,叫万万人向你屈膝。”王尚宫站起身来,一身的温柔此时却全数化作了凌厉,“在我看来,这便是这世界上的尊严。”
“这位是陶嬷嬷,这位叫做芸娘。以后,便送给你了。”不待苏鸾张口,王尚宫便转过身后的屏风,领出两个女子来,“冯时也与我商量过年后你到御前的事情,我们两个都觉着,楚氏可以做事,但你要对她有所牵制,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再与我商议吧。”
“冯时也是东边的人。”苏鸾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个肯定句。
“宫中所有的人,都只忠于,那把龙椅。”
对于东宫多了两个人这件事,谢寰并没有什幺多余的表现,苏鸾也颇有默契地,只字未提,暗中却不敢放心,便叫青璇带出来的一个叫做杏雨的小丫头去瞧瞧这二人做派,足晾了三天,才终于见了这二人。
东宫的地界上,苏鸾便是主子,即便从未有人明言,却人人都明白。
毕竟,谢寰行事并不多顾忌下人,人前即便是克制着几分亲昵,可初尝了男女情爱的甜头,一时之间又哪里真能克制的住?书房里相遇时轻勾了手指,无人处耳鬓厮磨吻得银丝缠绵喘息难平,出行的车撵上不敢发出声响却被解了衣裳勾了一身春水,更不要说来往奴仆偶尔见到夜半里谢寰怀中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娘子,却散了一头青丝被勾着颈子咬着嘴送回临照殿。
久而久之,便也都心照不宣,这位年轻的尚仪,便是东宫的内宠,宠的如珠如宝,严密的一丝不透。只是,皆畏惧东宫雷霆手段,心头纵使压着这好大的秘密,也无一人胆敢说出去半个字。
“陶嬷嬷原是大家贵女,早些年还有个才女之名。只是命却不好,年少丧夫,不为婆家所容,娘家败落了之后,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不想在哥嫂手下讨生活,便索性自己报名了尚宫局的采选,入宫做了个管事姑姑。她极为擅长调香,也通医道,这些年来在宫中更是潜心研究女子保养之法,颇有心得。她此前跟在王尚宫身边五六年了,也很有些手段谋略,听闻贵妃也曾讨要过她,只是未果。”苏鸾身边的安七起先在内侍局便有些权力,这会得了东宫的擡举,眼下也有了些自己的门道,“至于这个芸娘,并不是宫中人。她是京城中教坊司的官女子,曾也红极一时,听闻此女舞技超群,更是修的一身房中之术。只是教坊司都是罚没了官籍的女子,即便是年老色衰之后,也不许赎身,只能一辈子连骨肉都烂在那地方。王尚宫便是以复其自由身的价码将她召入宫中。”
“芸娘观容貌甚至不比陶嬷嬷,既然你说得这般厉害,便更见她确实有些了不得的手段。”苏鸾点了点头,神色淡淡,倒显得不怎幺愉快。
“小的却以为,这位芸娘应当不是殿下授意找来的。陶嬷嬷能到您身边,这其中自然是要殿下张口,可芸娘,多半是王尚宫对您递出来的橄榄枝。因而,大人莫要在这个关节上钻了牛角尖。”安七是个极通透的,转念之间便心领神会苏鸾为何神色恹恹,“东宫何等清贵,哪里能使人.....调教您这闺房之事?您这般想,既是看低了东宫也看低了自己。”
若是自己的夫主请了个青楼女子调教自己,放在哪个女子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事。苏鸾却也明白,谢寰对她骨子里的那点矜持那点骄傲知道的清清楚楚,前一次两人因为这事闹了起来更叫他看得更是清楚。可她偏又有些钻了牛角尖的意思,谢寰前次言语之中的意思至今仍叫她时常想起,若是谢寰偏就要折了她的骨头,将她好好调教呢?
“奴说句心里话,您应当收下这芸娘。您年级还小,如今东宫专宠在身,更要于此道之上多多注意,毕竟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得保重身子,才能等得到更大的福气。”
安七这话说的隐晦,苏鸾却听得明白。如今只怕众人都以为她早叫谢寰破了身子,少年人情事上多是孟浪,她又无亲眷嬷嬷教养此事,若是不注意保养或是一味顺着谢寰的意思,极有可能伤了身子,不能长远。被说着这样隐秘的事情,苏鸾苏鸾却不见羞恼,倒只觉得安七忠心。毕竟,她与谢寰至今仍是守着这道底线,谢寰如此的举动也叫她多了几分真心与信任。
“如此,便先请芸娘来此吧。”苏鸾想清楚了便不拖沓,露出个笑容来,“陶嬷嬷那里,你亲自拿着这个条子去,叫她帮我圈出几个可用之人。”
芸娘穿的素淡,脸上妆容也是配合着衣裳画的素淡,可却精致的很,细细打量,更是有颇多女子才能瞧得出巧思。
她一入内,青璇粗看便忍不住有些惊讶又愤怒地说了声放肆,倒是苏鸾神色自若,笑着请她落座。
“妾那日惊鸿一瞥大人神采,便有心学了您当日的打扮。”芸娘亦是温婉一笑,与苏鸾相似的弧度,却偏偏眼角眉梢都有着若隐若现的春情妩媚,同苏鸾这一身凌然的仙气倒登时显出不同,“到底是东施效颦,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芸娘过谦了。”苏鸾摇了摇头,“我也说句实在话,单论五官相貌,你不及我。可你与我装扮相似,却不落下乘,便足够教我懂你的弦外之音。皮囊固然重要,但气韵风情亦是为女子的利器。”
“你已经足堪向我证明,你并非我想象中那般妖媚风骚烟视媚行的女子。相反,我能从你身上学的,远胜于我所以为的那些。”
“大人,活在这世上对于大部分女子而言,已经足够艰难了。而往往,女人们的恶意,会让彼此过的更为艰难。”
“是我短视了。”苏鸾笑着摇了摇头,“不该先入为主,苏鸾受教了。”
“大人坦诚,妾便也不客套了。”芸娘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行了个礼,苏鸾行礼时是讲求端庄大气的贵女姿态,要四平八稳,而芸娘这个礼却是自有一股韵致,上身还是端庄的,腰肢却是轻柔一折,便立时带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妩媚风流,叫人想要立时握在那腰肢上,将她拥入怀中,轻怜蜜爱,“只是风月场中呆惯了,说话便也有时荤素不忌,若是冒犯了大人,也请您包容。”
“无妨。”苏鸾虽是掖庭中谨小慎微了许多年,可这些时日来,莫管是真情假意,他人的尊重与畏惧,都叫她举手投足间,多了威仪,“坐下说话。”
“妾今年二十有七,无论是寻常人的后院之中还是教坊之中,都算是年岁已长,人老珠黄。我自十三岁登台,到如今,来来去去见过不少男人女人,也亲手调教过许多女孩子,与男人之间的那些情爱瓜葛也很有些能说的。”
“您不是我第一个见到的贵女,却是最特别的一个。”
“后宅里的贵妇,也有人向我学邀宠之法,尤其是床笫间的秘术。其实男女间,情情爱爱都是虚言,相处之时,更多的便是那春宵帐里的辰光。女人须得先留得住男人,才能谈的到后头的事情。”
“所以,她们都向我学取悦男人之道。”瞧着苏鸾有些发红的脸色,芸娘笑了笑,颜色多了些妩媚,“当然,与秦楼楚馆里的姑娘学的那些,自然是有分别的,不过,用在内宅里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本朝有句俗语,叫做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便是说,为人正妻的要端庄持正,不做以色侍人的行止。”苏鸾也露出个笑,脸孔变得生动起来,明媚却不艳俗,还是仙气凌凌的样子,“我也并不觉得这话说得对,凭什幺做人正妻就不能与丈夫亲密无间,非要举案齐眉那般的客气才叫贤。只是有些意外,后宅里头的女人也不是个个都像我想的一般死脑筋。”
“都是鲜活的女人,非得装成泥塑的菩萨,哪个男人也不愿意瞧这样的女人。”芸娘点了点头,一双有些长的狐狸眼,眼波流转,“但您不同,妾以为,您想学的,不是取悦之道。”
“而是,闺房之乐。”
“为何我就不学取悦之道,寻常的丈夫都要女子拼命去抓,我事君,岂不是更难?”苏鸾眼睛一眨,露出来个笑容,很是俏皮。
“您如今仍是处子之身。”芸娘说完这话,苏鸾面上神色倒是平静,心中却有些波澜,“足见君心。”
“故而,您要学的便是闺房之乐,闺房之趣,学的是深宫里的寻常夫妻床笫之间、内室之中、正堂之上的情与趣。”
“你说的对,却不尽然。”
“等闲变故故人心,君心难测,君恩难留。我不要做沉浸期间无知无觉的人,也不想日日惶恐这一切转瞬而逝。我想要的是,我的夫主,视我如命,爱我入髓,日日想起我便会心动心疼。”
“帝王之爱,对于我而言,实则仍是不平等的,是居高临下的施与。我想学的,是在这男女之间的情爱中,成为那个提线的人。”
“你能教我吗?”苏鸾低低一笑,目光流转之间,艳光之盛,令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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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说几句:
苏鸾和谢寰的关系其实很有趣的。
身份上而言,谢寰是绝对强势的,苏鸾连生与死都在他一念之间,何况是感情。如果谢寰愿意爱她,她便是万万人之上,如果谢寰哪一天不爱了,她便又是尘埃之中。所以苏鸾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谢寰爱她爱得死心塌地。
身份上她无法占据上风,但爱情中她可以,爱情里面分胜负的不是谁地位更高,而是谁爱的更多。这就是苏鸾的本钱与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