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曲】六、无名

望远楼既作为蔺京城内最贵的休闲去处,它的品格必定不能对不起真金白银的进帐。

卜算子这一雅间内,晚唐梦从紫铜香炉中透出的旖旎香气萦绕一室。

正中间坐着的一对男女却出奇的沉默。

隔着纱帘,苏青蔓只能见到裴烺隐隐约约的身形轮廓,和前生她见过无数次的样子分毫不差。

她努力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裴烺却死死握着不放,两人暗自较劲,从轻微的拉扯变成苏青蔓单方面的挣扎。

裴烺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从小习武的人,力道比她大许多,苏青蔓控制不住情绪,杯子里的水晃晃荡荡的撒出来,她一气,剩下的半数皆数泼裴烺身上了……

“砰叮”一声清脆的响,杯子直接被她砸碎了。

活像对面有鬼一般,她急急缩回手。

这人真的没道理,前生她热脸贴了冷屁股多少回,真心全然作了狗屁。

她重生一回,这辈子的裴烺却来巴着她了?

“裴公子,你方才说的话,我却是全然不信的。若裴公子意欲娶一妒妇,闹得定远侯府上下鸡飞狗跳,那这也是自找,请您来日千万不要后悔。”

“青蔓……”他隔着纱帘,痛苦的闭上了眼,情绪从方才失而复得的惊喜转为了难以名状的凄楚。

重生那日醒来,他回到了最初的时间。

以为是上天的眷顾,一切的错过皆可让他弥补。

却没成想,命运兜兜转转,老天爷总是爱和他开玩笑。

娇娇也重生了。

自应天书院的几日,娇娇躲他避他,他就开始存疑,这不该是前世苏青蔓的行为。

刚刚那杯太平尖茶,更是让他心头一沉。

前世的苏青蔓,在这个时候绝对不会知道他爱喝的是什幺。

大晋民风开放,男女的礼节区分并不分明。她今日来此甚至拉了个帘,是明晃晃的写着,不想见他。

若她知道自己不是今生一无所知的裴烺,是前世那个她爱着也恨着的人,她会不会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出现在他眼前?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的话,你都是我裴烺的未婚妻子。我还是那句话,婚是皇家颁下来的,我不会退,也无法子退。”

裴烺握紧的拳攥了又攥,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但内心的慌乱让他无法沉住气,只能借口有事先行离开,用一个拖字诀,希望能把日子拖到成婚那日。

这一场鸿门宴,不欢而散。

回到苏府的苏青蔓就如同一只斗败的鸡,垂头丧气的,拖着沉重的脚步倒在床上,望着雕花的床顶发呆。

她刚刚在裴烺面前的强硬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她一点底都没有。

说穿了,像苏家这样的商户,就是皇帝眼中的猎物,等着哪日养肥了,就可以宰了。

上辈子的苏家抄家后,全数的家产全都充作了国库。

这世上又有什幺大得过皇权呢?

苏家不能,魏家不能,裴家也不能。

她到这一世才想清楚。

既然如此,渺小如浮萍的她,究竟有什幺可以与之抗衡的?

越想越烦,一时气结,苏青蔓拉过被子,将自己深深埋在被里。

还不如睡觉。

“烺儿,娘还是不明白。你究竟为什幺要向陛下求娶那对你没什幺用处的商户女?你可要知道,她对你的将来,可以说得上是毫无用处呀……”乐业公主轻轻扇着手中的纨扇,强自露出关怀的笑。

两世母子,裴烺又怎会读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将来的定远侯府女主人是一个不知事的商户出身的女子,撑不起偌大的侯府门面,这未免太过掉份。

裴烺只垂着眼眸,长身而立,久久不答。

乐业公主顿了手中摇扇的动作,有些气结。

她这个儿子,真是越长大她越看不懂了。

“母亲,苏青蔓是我一心求娶的人,儿子这一生,也只会有她一个妻子。她心性天真纯良,虽偶有逾矩,学识也不如您意中的高门贵女更好,但这并不是不可宽恕的错误,父亲从小教导儿子,人最难能可贵是有一颗赤子之心,她亦如是。希望母亲也可以好好对她,儿子希望,以后不要再从母亲的嘴里听见您说青蔓半句不好,不然我必定与母亲翻脸无情。”

乐业公主急急开口:“烺儿你!明明有大把的选择,为何不……你甚至……还为了她顶撞我?!”

裴烺径直打断了她将要发怒的情绪,“母亲是陛下的亲妹妹,但定远侯府只是陛下的臣子,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道理,许多名臣将相,也断没有大过皇权的道理。您是公主,宫里长大,一定比我更清楚。儿子不是顶撞您,是提前叮嘱您,大婚在即,诸多琐碎之处,还劳母亲操劳。儿子有些累,先回房了。”

裴烺拱手行礼,愈显冷漠,便关门离开了。

皇家情分向来淡薄,她作为最亲近的人,却最容易被血缘蒙蔽了双眼……

幼时曾是慈爱宽容的兄长,她哭泣的时候把她揽在肩头骑大马,会哄她开心的小小少年,今日已经是站在权利顶点的天子。

思及近日儿子的反常,以及一旦裴家盖过皇家的风头的一切后果,乐业不禁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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