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影听了这话怔住了,瞬了瞬目,缓缓道:“说的也是。好,我听你的,怎样也要为我们挣个像样些的前程。”
蝉鸣想了想道:“等下我为姑娘厚厚的敷一层粉,保证下午皮肤像鸡蛋清似的光滑透亮。吃过饭我再给姑娘细细上个妆,千万别让她们动手,那些人想必也没安什幺善心,别给画丑了。”
一上午蝉鸣脚不沾地,在偏宅里转了一圈,也不知用了什幺法子弄了好些胭脂香粉、石黛唇脂来,挨个打开看了一遍,摇头道:“哎,比先前在翠烟楼用的差好多啊!真是可惜了,咱们当时走得急,什幺都没带出来。”
说归说,蝉鸣还是仔细给逐影上了个妆,惊叹道:“姑娘你略略的上一点胭脂,气色一好,整个人就鲜亮了!”
逐影望向桌上的铜镜,只见镜内的美人眉若远山,口似樱桃,双颊含韵,光彩照人。原先清清淡淡、宛若一朵素莲的美人如今多了几许颜色,立时化作一轮皎皎生辉的明月,周遭事物顿时化作星辰,都失却了光彩。
蝉鸣掩着嘴道:“我都没留意,姑娘竟然都生成如此绝色了,不比云娘当花魁的时候差呢。”她轻轻的梳着逐影如云的秀发道:“也不知道她们为姑娘准备的什幺衣服,就不配首饰了。”
说着她灵巧的为逐影绾了个堕马髻,叮嘱道:“倘若她们不安好心,为姑娘准备了难看的衣服,不穿也罢!不过姑娘花容月貌,再难看的衣服,穿上也比那几个大小姐要好看!”
等逐影来到凌波水榭的后厅内,何家姊妹一眼望去都惊呆了,半晌何知霖才酸溜溜的道:“逐影妹妹打扮起来还真是好看!”
何知楚冷笑道:“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
何知霖推着她道:“好了好了,各府的公子们也快来了,姐妹们快去招呼招呼吧,我帮逐影妹妹把衣服换好,就出来了。”
她们为逐影准备的衣服竟十分精美艳丽,是一件石榴红色的单丝罗金泥留仙裙,衣料轻薄,飘飘若仙,金泥拍印的小小花朵闪烁如星。
然而上衣竟十分暴露,一抹浅红牡丹团花纹的织锦抹胸堪堪遮到肚脐。肩袖与后背都是微微泛着红色的软罗轻纱,质料轻软、薄如蝉翼,穿上后肌肤如同裸露一般,只是仿佛有一层淡红的烟雾笼在身上。
领口和袖子边缘均用捻金线盘出折枝蔓草花纹。背上一排密密的蹙金盘扣将轻柔的衣料紧紧包裹在她的躯体上,只见薄雾一般的宽袍广袖、微微一动便飘若流云,腰身盈盈一握、弱如柳枝,行走见便被勾勒出几分柔弱、又有几分媚态。
逐影惊道:“这。。。这衣服我穿不得。”
何知霖笑道:“还没穿完呢,你急什幺?”说着将一件墨蓝底双鲤吉庆玉环锦褙子披在了她的肩上,道“这不就好了?”
逐影连忙将褙子穿好,拢紧了衣襟。
何知霖又拿出一个嵌螺钿彩绘牡丹孔雀银扣方奁,里面铺了丝绒,放了足以乱真的石榴红的牡丹绢花,黄金丝编蝴蝶钗坠珍珠步摇和几个小小的镶红珊瑚的金箔花钿,一一给逐影别在头上。
只见头上的黄金首饰和红色绢花映得逐影的面色愈发娇艳,金色的步摇晃在逐影白花瓣也似的耳侧,也倒映在如水的眼瞳当中,一动便是细碎的波光,变幻出万种风姿。
看着姿容绝世的逐影,何知霖眼中闪出几许嫉恨,她深吸了几口气才道:“我们都是为楚姊姊准备了寿礼的,你呢,等下跳一曲《霓裳羽衣舞》就算是为楚姊姊祝寿了。”
逐影怔了怔道:“要我跳舞?”
何知霖道:“怎幺?楚姊姊的寿辰,你还要拿架子不成?”
逐影嗫嚅着道:“我。。。我跳不好,没的叫人笑话。”
何知霖冷笑道:“客人现下都到齐了,我是没功夫和你废话。说起来呢,你屋里蝉鸣也大了,也该许个人家了,厨房管事的张妈家里有个又傻又瘸的儿子,前儿还求我娘给寻个老婆,我看就把蝉鸣许了他吧。”
逐影颤声道:“不行!不行!”
何知霖悠然道:“行不行的,就看你跳不跳了。”
逐影低下头,终于道:“好,我跳一曲就是。”
何知霖笑道:“这就是了,跳个舞而已,又不是什幺大事,只是相熟的几个好友,我们之间也经常跳个舞唱个曲儿的娱兴呢。好了,我们这就去前厅的宴席吧。”
凌波水榭的前厅不大,但很是精致,除了何家的四个地位最高的姐妹,只有五、六位富家公子在座。果然只是小聚,席上各人的衣着都是缓带轻裘的家常便服,不似昨夜的宴席那般华丽隆重。府上豢养的乐手歌伎们服侍在一边,正急竹繁丝、敲金戛玉的演奏着乐曲。
逐影甫一入门,满室的阳光仿佛都闪在了她一个人身上。何佳姐妹心中都后悔让她出现了。逐影眼风一扫,看到卢云夜和兰枫引都在席间,立时眼睛只盯着足尖前的一小块地面,不敢再多看。
卢云夜面脸笑意,一双炽若火焰的眼眸仿佛带着钩子,让人不由自主的就被他勾了去。兰枫引面上却是一副懒洋洋满不在乎的神情,然而明澈的目光下却泛着一股清冷和讥诮之意,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两个人见到她面上都有惊异之色。
何知霖吃吃笑道:“各位,这是我们府上里新买的舞伎,今天专门为大家一舞助兴的。”
逐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自己终究还是没能逃脱以色事人的出路,果然还是在宴席上供府里的客人赏玩了。
听到是府里买来的舞伎,席间男客的眼神顿时都有些色眯眯的。言语上也没了顾忌,立刻有人道:“府上果然好眼光!这等姿色的舞伎,四州九城的青楼寻遍了也是难得的!”
又有人道:“多少银两买的?我出五倍的价钱,让与我如何?”
还有人直直的问向逐影:“叫什幺名字?多大了?”
逐影只觉他们热辣辣的眼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衣服,她咬着牙把头偏向一边,正撞上兰枫引的目光,满是不屑和鄙夷,冷得像刀锋一样,几乎要将她割裂。
何知霖趁逐影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自她身后抓住了她褙子的衣领,用力一拉。褙子的锦缎和里衣的罗纱都极其光滑,一下就将这件遮挡身躯的褙子从逐影身上扯了下来。
随着何知霖的动作,厅里顿时惊呼一片。逐影几乎是半裸着站在了众目睽睽之下,细瘦的身材在宽大的裙子和袖口的映衬下倒显得纤腰一握、楚楚可怜,肩胛上两块蝴蝶骨瘦丁丁的凄艳。外面那层若有若无的轻纱,半遮半掩更显诱惑。
逐影骤然受此羞辱,惊惶得不知如何是好,本能的将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动弹不得。
何知霖在她耳边轻轻的道:“又没多少人看,想着蝉鸣,好好跳。”
说毕她将逐影的褙子往地上一抛,转身回到了座位,几个姐妹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幸灾乐祸的看着场中呆若木鸡的逐影。
她立在场子中央,羞耻已占领了她的全部感官,四肢百骸都不像是自己的。她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有一团厚重的迷雾,将她与外界隔绝了开来。然而一阵悠扬的丝竹声响起,仿佛是一道道锋芒,刺破了包裹着她的阴霾。
逐影闭上眼,仿佛回到了以前,翠烟楼里跳舞跳得最好的媚娘在教她舞蹈。那个媚娘身段娉袅,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柔弱之色,跳起舞来总是飘如回雪、翩若彩蝶。
媚娘待逐影极好,亲手做过几身衣服给她,宽大的袍袖、长长的帔带。也经常在翠烟楼落英缤纷的花雨里,教她怎样把衣袂舞出流云的翩然。想到这里逐影不由随着音乐缓缓伸开手臂,素手轻擡,柳腰低伏,玉足回旋,轻轻起舞。就仿佛是在翠烟楼,虽是低贱的所在,但那里是她满满欢喜的童年。
此时,舞蹈成了她逃避的一种方式,仿佛在乐曲中,她就回到了有母亲疼爱的过去。没有袁嬷嬷日复一日的羞辱调教、没有千金小姐的欺侮、没有富家公子的轻薄、也没有人迫她半裸着跳舞供人赏玩、更没有兰枫引那冷如寒冰的目光。
两个转身过去,她已心无旁骛,足若凌波、腰肢妙曼、身形窈窕、飘逸袅娜。皓腕翻转如风动的花影、长袖轻扬如流空的彩霞。
这衣服原本十分低俗,但逐影姿态优雅、气质清幽,再加上空灵的神态,竟然形成一种十分矛盾又十分诱人的魅力,仿佛是金粉红霞中一朵不染的清云。
彩衣翻飞间,众人不禁都放轻了呼吸,眼前摇曳生姿的这个女子就好像是一段轻灵的梦幻,会随着呼出的气息翩飞湮灭;又好像是一片晶莹的雪花,会伴着灼热的目光融弥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