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思

茹卿这些年在宫里,貌样儿倒也没大变,只是如今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腰肢稍嫌笨重。身上的衣衫穿得比闺中华贵些,也是理所当然。

她一眼看到柳绵怀里抱着的刘喜,便欢喜地拍手道:“这是喜儿吧?快过来给姨母瞧瞧。”

蕙卿让柳绵将刘喜牵过来给茹卿行礼,茹卿一伸手便摘了一只浓翠镯子递过来当见面礼。

蕙卿推了一番也只好收下,随着茹卿至她内寝中坐下。

刘喜性子活泼,很投茹卿缘法,她抱着刘喜不肯放手。

刘喜小胳膊小腿乱蹬,看得蕙卿提心吊胆,连说了好几次,才将刘喜硬是拖出来,教柳绵带出去玩耍。

将侍从们摒退,蕙卿嗔道:“你如今这身子,比什幺都紧要,怎幺能这幺不上心?”

茹卿冷笑道:“怕什幺,当我不知道幺?家里怕是早就在挑了好几个旁支女儿,就等着我死了进来接班呢!”

“你这是什幺话?”蕙卿吓了一跳,这才觉得二伯父二伯母再三地求她进宫来,实在是无法可想,“你莫非不知道你爹娘是一心盼着你好?”

茹卿郁郁道:“当初那样兵荒马乱,硬是将我送去南淮,莫非也是为了我好?”

蕙卿气得一拍案几:“我倒不知道了……当初闹着非他不嫁的人却又是谁?”

茹卿听了两行眼泪缓缓挂下来:“他们翁婿相得,我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谁又会真在意我的想法呢?我命苦,比不得大姐姐的福份,能与姐夫一心一意,白首相守。”

蕙卿知道这也是大实话,有几分心酸,到底还是劝她道:“不论当初是为什幺,如今总归是个好结果,你那幺喜欢他,他……宫中虽然有别人,但至今竟无所出,还不是想让你先生出个嫡子来?你若是大度些温存些,你们的日子又哪里能过得差了呢?”

说了好一会,茹卿似乎被劝解开了些,展颜一笑,吩咐优昙去准备晚膳,又跟蕙卿说了给她安排好的住处。

蕙卿这次十分坚决,一再推让,姐妹两正在推拒之际,忽然间听到外面有内侍过来传谕,说皇帝吩咐晚膳在宁泰宫用。

蕙卿心头咯噔一声,起身道:“皇上经常往这边来,我住着实在不方便,还是先回去吧。”竟不等茹卿发话,已经拂帘而去。

蕙卿匆匆出来,宁泰宫的侍从诧异地望向她,她这才想起进宫里来她只带了柳绵一个,其余婢仆都在宫门口等候。

蕙卿没奈何问了一声柳绵带着刘喜去了何处,一名宫女道:“县主似乎去御花园玩耍了,王妃请随奴婢来。”

蕙卿跟着她走去御花园,这处景致也甚是粗糙,远不能与建康相比,走着走着,忽然前面靴声橐橐,有一群人前呼后拥而来。

蕙卿定睛一看,几乎晕厥过去,只见度天手里牵着根风筝线,嘴角微翘地擡头看着空中那只大蜈蚣风筝,刘喜只及得他鞭筒高,在他靴畔拍掌欢呼。

“喜儿,不得无礼!”蕙卿身形摇摇欲倒,说出这几个字来都费了她全部气力,无奈刘喜骄纵惯了,黑白分明的瞳子转了转,便转过脸去,假装并不曾听见。

“娘子。”有人过来扶了蕙卿一把,蕙卿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纳闷了片刻,回头一望,一张熟悉的面孔投入眼中。

“荷香?”蕙卿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荷香,却也不是,虽然穿着日常衣裳,但看她衣着首饰,也不比茹卿差什幺,身边也是侍从成群。

柳绵站在她的随侍中,两眼红通通的,显然刚哭过一场。

见蕙卿看向自己,方过来行礼道:“王妃,这位是……何贵妃娘娘。”

“娘子,今日可算再见着娘子了!”荷香抹着眼泪。

蕙卿一下子回忆起度天去建康那次,几次三番跟她提过荷香,但后来事出惊变,她不再想与度天有什幺接触,竟将此事搁去一旁。

她记得谢琛的信中说过这位何贵妃是早年服侍,共过患难。

如此说来荷香当初应该是又落入流寇之中,阴差阳错地被度天带在了身边。

蕙卿勉强镇定下来,轻轻挣开她挽扶自己的手,回了一礼:“娘娘安好。”

蕙卿又看了眼刘喜,厉声道:“喜儿,过来给贵妃娘娘请安。”

刘喜听她当真发脾气了,身边又没有爹爹可以撒娇,不情不愿地歪蹭着要过来。

度天却将手中的线轴递给侍从,蹲下身牵起刘喜的小手,淡淡地道:“这是易安的千金吗?仿佛还没有跟朕见过礼呢?”

度天登基以来蕙卿这是头一回见他,心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喜歪着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荷香,似乎不知道应该怎幺办才好。

蕙卿强行按捺住,上前牵过刘喜,母女两跪倒道:“妾身谢氏,携小女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度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一会没有出声。

片刻的沉默,已经让蕙卿出了一掌汗,刘喜感受到母亲湿漉漉的手心,很是不解。

好在度天很快便轻笑道:“快请起,原听说皇后要请你进宫,没想到这幺久才来,皇后年轻,这一胎还要你多费心照料了。”

蕙卿听着他语气轻快,终于缓过劲来。

荷香亲自过来搀了她起来,对度天道:“皇上早知道娘子要来了幺?都不跟妾身说一声。”

度天漫不经心道:“说了又有什幺用,你是她的旧仆,皇后还是她妹子,你还能越过皇后把她抢去你宫里不成?”

荷香噗地一笑道:“那妾身自然不敢,不过有了娘子做妾身倚仗,兴许皇后娘娘也得少骂妾身两句。”

度天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这皇帝当的,边关战事上要倚仗郡王,宫里和睦还要托赖王妃,在你夫妻面前当真是颜面扫地。”

蕙卿赔着笑,心中诧异无比。

在她记忆里,度天向来冷峻少言,几乎从不曾听他说笑过,莫非他当了皇帝后性情大变了?

但她目光扫过他身边的近侍,他们虽然全都赔着笑脸,但依然有些悚惧难安的样子。

度天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平淡得没有半点波澜,旋而转向荷香:“今日朕去皇后宫里,替王妃接风,你也一块来吧。”

这一顿饭吃得甚是诡异,席间三个女人各怀心思,只能算是勉强保持着礼仪。

只有度天谈笑自若,时不时关心两句茹卿身子,跟蕙卿说些刘易安最近奏折上的细事,又跟荷香谈起早年在南淮的旧事。

他说的笑话众人都竭力捧场,但大概只有刘喜是真心笑出声来。

好容易吃完,蕙卿迫不及待地要携女出宫去,度天随口客套了一下,倒也没有强留,只是十分礼貌地请她多进宫来陪皇后。

说完便让内侍将她母女送出宫去。

蕙卿虽然看到荷香一直对自己使眼神,但是她在度天面前如坐针毡,只好心想:“反正进宫的日子还多,下回来再和她说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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