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汐看着眼前父亲的发顶，记忆里只依稀的白发现在生了大片，头发灰白着显出老态来。
父亲老了，程汐在心里只下了个定论，却也只是个冷冰冰的定论而已，没有什幺旁的想法。
她想着走上前把父亲扶起来，见父亲朝她甚是慈爱地笑起来，程汐违心地扯了一个看似乖巧的微笑。
父亲拍了拍她的头，叹道：“汐汐长大了。”
程汐亦弯着眼睛点头，深以为然。
“爸爸今天给你炖鱼吃，好不好？”
“好。”
父亲忙活到过午，手艺生疏了许多，程汐喝了口汤就放下调羹，专心夹面前的红烧肉吃。
“不好吃吗？”父亲见状问道。
“好吃。”
“那怎幺喝一口不喝了？”
程汐放下筷子，直直看向父亲，道：“爸爸，我早不爱喝鱼汤了。”
程汐家的餐厅旁就是大片的落地窗，朝向偏南，日头现在斜过来，阳光全数撒在餐桌上。
初秋的天过分的澄碧，程家父女此刻的心境着实配不上，反被衬得格外阴郁，程父数年的愧疚被程汐一句话起底，连那些早落了灰的记忆都被翻出来。
程汐见父亲微垂下的头有一瞬的不忍，但她又想起母亲，便重新硬起心肠。
“我最近可以回家吗？”程汐夹了块鱼肉，嚼了两口被刺卡住，她忙吃了口饭试图把刺一起吞下去。
“回家做什幺？”父亲猛然擡头，神色有些慌张，连带着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还有东西在家里，我去搬出来，拿完我就不回去了。”
“那你明天回来吧，吃个晚饭，你妹妹的男朋友要来，你作为姐姐的确应该到场。”
程汐闻言心里冷嘲着，敢情如果不是她主动提她都回不得家，听起来是蒋琛来了沾光回去吃顿晚饭，但细究起来，叫她回家到底不是父亲主动提的，作为姐姐理应到场便显得更为可笑。
程汐想着没说什幺，点点头继续吃饭。
父亲吃过饭给她洗了碗，把家里里外收拾了，到快日暮的时候离开。
程汐不去帮忙，坐在阳台看着外面的一小截青江，只在父亲走的时候在门口稍送了一下。
父女两人相顾无言，最后程父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不知是失望还是哀愁地叹了一口气。
隔天晚上去城东吃饭，程汐为了不喝酒特意自己开了车去，途经中央公园的时候捡到了蒋琛，便大发善心叫他上车，顺路把他也带过去。
到家门口金矜已经在院门口等着，程汐看她一眼觉出些不对劲，总觉得金矜仿佛一夜之间蔫下去，没了往日傲物的精气神。
不过她从前傲得叫人别扭，如今蔫得叫人更别扭。
金矜在看见蒋琛从她车上下来的时候眼神一滞，倏地迸发出怒气，又像忌惮着什幺一样收敛下去。
程汐在心里嗤几句，连带着脸上也显出不屑，她把车故意停在院门口挡了大半的路，才踏进前院就被金矜喝住。
“程汐！”她气焰嚣张起来，却又是明显的外强中干：“你你你，快把车挪开不要挡路。”
“没有挡路啊。”程汐装作疑惑的样子，侧身到车前来回走了几次：“这不是很方便吗？”
金矜见状忽的发疯，朝前几步走得离程汐近了些，她甩手把手里的东西用力砸到程汐身上，中等大小的铁盒子撞在程汐肩上，锁骨处便钝痛起来。
蒋琛驻足看了会儿，在这一刻才从金矜旁边经过，他的手重重在她肩膀上按着，金矜便像蓦地泄气一般瘪下去。
“别发脾气。”蒋琛说道。
他语调极平，冷淡得仿佛某个路见不平的陌生人，程汐心下觉得怪异，不由蹙起眉瞧着面前两人。
金矜对上她的眼神，下意识怒斥：“看什幺看！”
程汐嘴一撇，嗤她一句“粗鲁”，没再理她只自顾自进门去。
蒋琛握在金矜肩上的手收得更紧，金矜一边感到自己肩上尖锐的热痛，一边听见蒋琛手骨咯咯地响。
金矜手脚蜷缩起来，可待她余光看见蒋琛甚是挺拔的鼻梁，又忘了害怕。
“蒋琛。”她喏喏地喊他。
蒋琛偏头看过去，对上金矜不知怎幺尚年轻就已带些浊气的眼睛，问：“怎幺了？”
“晚上别走了吧。”
金矜的睫毛垂下去，黯淡的皮肤上看不清红晕，羞涩神态却毕露，蒋琛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已是初秋，程家门口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枯黄，蒋琛看着总觉得这树垂暮，也该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他今天只穿了件衬衫，风卷着枯叶送到他眼前的时候霎时间寒气侵人，他不动声色瑟缩了一下，道：“过段时间。”
金矜闻言眉眼几乎要竖起来，她尖声道：“蒋琛，你要的我都给你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准备回报我吗？”
她声音又倏忽间低下来，金矜拨开蒋琛压在她肩上的手，靠上他的前胸，略是阴恻地说道：“你爸妈就这幺教你的吗？空手套白狼？”
蒋琛失笑，他偏头去收敛了下神色，把金矜从他身上推开，俯视她道：“扯到我爸妈就没意思了。”
“那你今天留下来吗？”金矜站直，问。
“留。”
正巧一阵秋风袭来，晚间天气愈寒，蒋琛把衬衫第一颗扣子扣上，握着金矜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捏了捏，道：“天冷了，多穿点。”
“是有点冷。”金矜复上蒋琛的手背，露出满足的笑来：“我们先进去吧。”
“走吧。”蒋琛扯了扯嘴角便算笑了，把手抽回来插到裤子口袋里，越过金矜往房子里走。
他进去的时候先看见程汐，她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听见声响回了下头，见是他又转回去。
程汐从来披发时总别起一侧喜欢露一只耳朵，今天不知怎幺全数放下了，衬得她脸愈发小巧。
蒋琛对着她的背影定定看了会儿，她微卷的长发散在肩背，稳妥而齐整，他却想过去撩起她往常别上耳朵的发。
他想着便走过去坐到沙发上，程汐当他不存在似的没有动作，蒋琛便也是默然。
客厅到花园去的门半开着，外面的风挤进来，听着像在呼啸，蒋琛心里愈澎湃，脸上便紧绷着愈冷漠。
金矜在外面停了会儿，现下才进来，她的母亲正在主位不远处站着，见金矜进来了才叫上旁的几个人开饭。
程汐把手机阖上，惘闻金母的吆喝，兀自坐在下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