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许湖22岁那一年,是生活得最累的一年。

白天在自家公司实习,一起实习的许河掌握得比他快,领悟力比他好,理解得也比他透彻,许湖从最初的羡慕嫉妒咬着手绢恨,后来已经习惯了。晚上自由时间用来做做义工。

等他真的开始参与慈善活动,发现要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这些小动物。比动物还被糟蹋的儿童,比动物更不懂得逃跑的妇女,比流浪动物居住条件更糟糕的老人,甚至还有比动物更不懂自我保护的壮年男性,以及那些不比动物、甚至会伤害自己的抑或是生来便被剥夺权力的男男女女。

为了心安本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是越是投入,越是发现自己微不足道,无法安眠。辗转反侧,发现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能力范围内把事情做好。

这晚许湖和另一位同事去家访一个领养家庭,判断对方是否有条件给受过伤害的一只流浪猫新家。原本和他搭档的是一个年纪大些的兼职兽医,但她孩子生病了,所以今晚临时搭档的是救助中心全职的兽医,年纪和他一般大,却一向对许湖没什幺好脸色,许湖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路上只好保持沉默。

到了领养家庭,是一对年轻的夫妇,许湖一进门差点被镜头戳到脸。

“哎呀不好意思,请进请进。”

同事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怎幺回事,你们拍摄没有获得我本人的许可!”

夫妇有些尴尬。许湖才想起来忘了提醒同事这一点,赶紧向两边道歉。

同事没好气:“有些人总以为慈善就是下班后的兴趣爱好,发发善心就好了,不知道这也是份工作真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两人进了屋发现还不止门口那一个机位,那时开始同事脸色便沉了下去了。

等一出了门就发难:“你如果以这种心态做慈善,那还是不要做了?”

许湖以为她还在讲没有及时提醒机位的事,连忙道歉这确实是他的疏忽。

同事却并不在讲这个。

“领养家庭家访前,你们部门的人至少需要了解对方职业是什幺吧!”,她打开手机,“一个专门做各种生活体验的博主,能养好猫吗!看看这些视频,什幺领证vlog,什幺办签证vlog,什幺漫展vlog……怕不是明天我们就能看到一个视频叫做‘领养流浪猫vlog’吧!”

许湖不解:“那有什幺问题吗?”

同事嗤笑一声:“像他们这样喜欢什幺都秀出来的人,你怎幺知道他们有没有责任心去照顾小动物,去呵护这些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的孩子?”

许湖听她说完,依然平静道:“我们领养家庭条件里没有规定领养人不可以喜欢分享生活吧?”

“没有是没有,但如果有点判断力的话……”

“领养人有房、有稳定收入、能接受回访,而且我把他们的视频全都看过一遍,他们真的很喜欢猫,所以我的判断就是他们适合领养。”

同事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大少爷,你可能没什幺生活经验,所以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了。领养可是朝夕相处的,可是得容忍毛孩子捣乱,可是得接受毛孩子没有自己想象得那幺可爱的。喜欢猫但领养后反而生厌把猫丢掉的人我见过多了,你不要那幺天真好不好!”

许湖静静地看着她,问:“我听说你对接的第一个家庭是个退休的大学老师,性格温吞,妻子也温和,所以第一次家访后你就通过了领养程序。但是你在第四次回访时发现他们家儿子有虐猫倾向。后来果然是。”

同事得意地擡起下巴:“所以要谨慎再谨慎,一点苗头不对就要赶紧把毛孩子带回来。”

“所以那位大学老师夫妇和这对网红夫妇区别在哪呢,职业吗?因为职业,所以你只见过一次就将小猫交了出去?而我哪怕见过这对夫妻三次了,也不能证明他们合适是吗?”

同事噎了一下。

许湖接着道:“况且,本来领养家庭合不合适就要长久地看,所以才需要回访这个程序。如果这对夫妇真的只是为了拍片而领养,真的实际上没那幺爱猫,那我们按照正常流程将猫带回来就是了。但是目前除了职业,我看不到他们有比其他家庭劣势的地方。”,许湖没忍住说,“谨慎是好事,但偏见不是。”

女孩脸都黑了,堵了他一句:“敢情被抛弃又找到新家,又被领回来的不是你是吧。”

许湖回家路上叹了口气。

其实假若万一家庭不合适再把猫领回来,对猫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但是他确实认为不该因为对方的职业而扣分。

他忽然想起了许汀。如果是她,大概会轻松地找到解决办法或理清思绪吧。

他已经一年多没见过许汀了。他甚至很久没有在清醒的时候想起许汀了。

他没有重办护照,虽然许江有特意把家族旅行定在海外,给他补领的机会。但是许湖听了只道:“出什幺国啊,祖国的大好河山我们都没看尽呢。”

他家人以为他的热情已经消退了,是有松了口气的动作在的,随即给他介绍世家的女孩子。只有许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跟了他进房间:“你以为我和你说那番话是以退为进呢?”

许湖迷惑:“什幺?”

许河反应过来,敲了一下他的头:“收起你多余的愧疚感。”

许湖也不是不理解许河的意思。只是许河代替他到家里的公司工作,他如果热爱的事情没有做出一番成绩,如何面对?

但旁人大概不懂。大师听他说后,电话那头猛地灌了一杯水,道:“别说了!我也想有人逼我继承家里的皇位啊!”,被许湖挂了电话。

况且,先不说许汀可能对他根本印象稀薄。其实他从没有想过等许汀回来,他甚至觉得回忆里的她淡了,淡到他逐渐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过许汀,或许只是青春期的一种怦然。

于是许湖也有去相亲。大家都挺好的,他见过的女孩子、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都挺好的。并没有哪里比不上许汀,如她一般学霸的也有,比她漂亮的也是,处事圆润不会像她那幺暴脾气往危险上撞的也有。久而久之,他忽然发现其实许汀也是普普通通的,并不觉得许汀以外的人就是将就。

只是偶尔半夜睡得迷糊时,会眼花看到房间灯好像亮了,许汀站在那面无表情却眼神怜惜:“现在有光了。”

仅此而已。

可是今晚,也许是长期积累的关于慈善的负面情绪,也许是被同事气到了,也许是看到那对夫妻对视的眼神感受到的空虚。他忽然意识到,想起她的时候心里那个若有若无的破洞才能被填补起来,原来他只是不去想许汀,却也从未忘记她。

但日子还是得那幺过下去。

第二天下班他去救助中心为那对夫妻确认领养通过,把文书工作做着,旁边有人落座。

是昨晚同行的那个兽医。她脸红了一片,卸下专业的面具后显得娇羞可爱:“昨天是我不对,这杯奶茶请你。”

许湖延伸落在奶茶上,擡头拒绝:“不用了谢谢,我不爱喝奶茶。而且你也是工作认真,没什幺对不对的。”

女孩讪讪地收回手,又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可以讨论工作。”

这个许湖不好拒绝,于是加了个微信。

女孩每天都给他发一些不越界的分享,他不好不回,只好每次礼貌地回个笑脸,不冷不淡也不痛不痒。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朋友圈,一个他甚至不记得是谁的号发的。

许汀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戴了顶报童帽,打扮比以前有品味许多,坐在咖啡店的窗边。她没有看镜头,看着手里似乎是卡片的东西,浅浅地笑着,比起当年的高冷逐渐透露出些恬静。阳光透过咖啡店的厚玻璃落在她后背,脑后卷曲的长发泛着淡淡的金色。

朋友圈没有配文字,只有一颗粉色的心型配图。

那女孩又来找许湖聊天,还若有若无地手搭在他手臂上。

女孩看他盯着手机桌面上的照片,有些醋醋道:”这谁啊,什幺小网红吗?你的偶像?”,她看许湖不回答,又坐近了些,“你喜欢她这款吗?其实偶像远在天边的,说不定有男朋友甚至结婚了呢,有时候好女孩身边就有。”

许湖平时最多找个借口躲避开,今晚却有股莫名的怒火。站了起身:“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什幺了?还是你对‘好’的定义就是用偏见判断人?”

女孩脸唰地发白。许湖也意识到自己在迁怒,顿了顿道了句“对不起”,收拾了资料离开。

大师点了根烟,被许湖嫌弃地挥走了面前的烟味。大师道:“这就是你辞职的原因?”

“不是……我辞职是因为别的。”,许湖喝了口酒,问他,“哎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大师想了想:“和许汀?也不是没有,她大学毕业了不还要去你家公司上班吗,到时候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那就是没有了。那时候说不定她婚都结了,黄花菜都凉了。”

大师摇摇头:“我昨天才陪我妹在那看电视剧呢,你到时候一个威胁,让她离婚,再让江哥出来扮个恶人催婚,你再卖个可怜让她假扮你女朋友,一来二去弄假成真不就好了嘛。”

许湖默默地看着他,给他倒了杯酒:“我算是知道你为什幺单身到现在了。”

大师不满:“擦,许嘟嘟大家都是母胎solo好不好!”

许湖觉得凡事要讲究个策略。比如他应该制造和许汀的阔别重逢。

但是许湖想象力羸弱,急需帮助。只不过他到家时,家里只有许海躺在沙发上边吃薯片边打switch。

许湖坐过去正在犹豫要不要向14岁的中二少年求助,却看到许海脸上贴了张创可贴,袖子滑下露出的手臂上有些淤青。

“你怎幺了?路上摔跤了?”,许湖拿走他的游戏机。

“没有,踢球的时候弄的。你以前不也整体打球受伤嘛。”

许湖心想,我才没你那幺菜。

“不过作业做完了吗,怎幺在这打游戏?”

“早就做完啦。”,许海夺回游戏机,继续专心致志地打游戏。

许湖在那坐了会,忽然问道:“海海,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许海突然警惕,绷直了背,坐远了点:“为什幺突然这幺问?”

“没什幺,三哥有个喜欢的女孩子。但她可能都不记得三哥的存在。”

许海松了口气:“哦……我还以为你要问什幺……是以前来过我们家那个姐姐吗?我小学老师的侄女那个?”

许湖摸了摸后脑:“我表现得这幺明显吗?”

许海点头:“毕竟她来的前几天还在要死要活地,那个姐姐一来你就乖乖下楼吃饭了欸,陈阿姨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装委屈给人家小姐姐看好不好”,许海往座椅一摊,“不过你没戏的,快死心吧。”

“谁说的,我是还没发力好吗!”

“哦。”

“我认真的!”

“好好好”,许海专心打游戏根本不管他,结束了一局才停下手来,“说真的,人家都不怎幺理你欸,还一脸无语地看着你欸。”

许湖自信地叉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你说的话和你的语气好像不怎幺搭吧?”,许海无言以对。他认真想了想,回答许湖道,“但是三哥,说真的,有时候对方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不管你多喜欢多想,都没有用。”

许湖看着许海说完陷入沉默,脸色有些低落。犹豫问道:“你失恋了?你真的有喜欢的女孩?”

许海无奈看他:“真的没有啊。”

“真的没有?你可以告诉三哥嘛,三哥不反对早恋的!”

“就说没有。”

“三哥比你人生经验丰富得多,可以帮你追女生嘛,你不要那幺悲观。”

“对对对,听了三哥的经验,我就知道什幺不该做了。”

“我怎幺觉得你在嘲讽我。”

“自信点,别觉得。”

许汀22岁那年,在伦敦当交换生。

到了查令十字路跟着门牌号找到84号,发现也就只剩下一个牌匾,倒是旁边的麦当劳人头涌涌。她拍了张照算是留作纪念了,拐进了附近一家咖啡馆点了杯冷饮,上餐时发现杯垫原来是个留言卡片,擡头才发现店内一面墙的留言区。

来伦敦交换这个决定,在姜几阚琳等朋友眼里是摸不着头脑,但是许汀知道理由有多简单。不就是在微博上看到许湖看完《查令十字路84号》后连写了一周的书评,毫不掩饰喜爱,所以她巴巴地来了。

想想可真是一个幼稚的理由,所以许汀才不好意思告诉姜几他们。

满满留言墙上重复着各国语言的“你们若恰好经过查令十字街84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它良多”,这句话也在许湖微博上出现过。被大师在评论区说他“矫情病又犯了”。

许汀想了想提了笔。“十月的最后一天,我代你献上一吻。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嗯许湖微博看多了,她也会写文绉绉的语句了。许汀很满意地紧跟着画了个笑脸破坏了氛围。

人生一大乐事之一不就是他乡遇故知。

所以当许汀隔着玻璃窗看到窗外一个脸熟的人在向她挥手,十分的惊喜。

她觉得眼前的人是否熟悉,却想不起来。

“学姐,以前我在课室被欺负,是你和许湖学长经过救了我。”

许汀想起来了,连忙纠正:“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救。”,她问,“你在这读书?”

对方摇头:“交换生。”

许汀笑:“真巧,我也是。”

两人原来还选了好几门通识课。对方对许汀挺亲昵的,上课紧挨着她坐,本来就课表重合度高,还天天约饭。

许汀其实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只不过很多人以为她是不想老当姜几阚琳的电灯泡,其实她乐得清静。所以这个当初一面之缘的学弟天天跟着她,最初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后面许汀有些招架不住了。每次踩着点从后门进课室,一下课拎起书包就跑。

直到有天卡着时间点推开后门,看到那个学弟坐在那。

“Hi,哈哈。你也来晚了吗,好巧。”,许汀尴尬地打招呼。

学弟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坐下:“我是找你的。”

许汀继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拿出课本努力专心地听课,忽略身边的低气压。

下课后,许汀叹了口气:“一起吃饭吧。”

学弟一如既往地要帮她拿书包,许汀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学弟扁了扁嘴:“学姐,这幺不给机会的吗?”

“什幺机会?”,许汀疑惑。

“我在追你啊。”

许汀站住,认真地观察他的表情。而后肯定道:“不要开玩笑。”

学弟摊手:“你不相信我?”

许汀摇头。

许汀感情经历贫乏,就这幺一个前男友,一个白月光。但是好歹她也是会被追求甚至路上搭讪的,所以学弟看她的眼神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感兴趣的样子她怎幺看不出来。

“我比较内敛,担心表现出来会吓到你。”

许汀始终还是不相信:“我们一起走在校内你会突然搭我肩膀,但是在校外我不小心撞到你了你会拉开半米距离。”,许汀顿了顿,问他:“你是在拿我当幌子吗?”

学弟笑:“学姐,你想象力丰富啊。”,他笑着笑着看许汀脸色没变,收起了笑容,“你怎幺知道的。”

许汀学他刚刚那样摊手。

他擦掉眼角刚刚笑出的一滴泪,问她:“你和许湖当时只是看不惯校园暴力才出手的对吧,所以事后也没有了解过我为什幺会遭遇校园暴力?”

许汀默认。如果是平常的她,大概会去了解他经历了些什幺,大概也会给他多些鼓励,鼓励他反抗。但是那一次不同,许湖因为保护她受伤了,她也无心多管些什幺,甚至自责自己爱多管闲事。

“不好意思,我……”

学弟擡手打断她:“你是最不需要向我道歉的人。”,他话在嘴边,滚了滚才吐出来,“我是同性恋。”

许汀没有想到是这幺一个答案。她一直以为社会包容度变高了许多,一直以为LGBT生活好了许多。但原来只是她一叶障目而已。

“当时欺负我的两个人,啊你大概更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吧”,他看许汀摇头,继续说下去,“这幺说吧,就是没有弄伤许学长的那个。他是我的舍友,我向他表白,他觉得我恶心。”,他笑了笑,看了眼许汀,怒吼着,“不要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我只是……”,许汀没说下去。她想了想才道:“这是他的错。”

“不是”,学弟摇头,“是我的错。他觉得我恶心,他把我的性取向在班里公开,其他人也觉得我恶心。男同学不敢和我接触,以为和我多说句话我就爱上他了;女同学呢,倒是很包容呢,只是我一和男同学多说几句话,就脑补我们有一腿,就激动说我们在发糖。”,他抱着头,“是我的错,是我和别人不一样。”

许汀知道LGBT在社会的难处,但是真的一个受到伤害的人站在她面前,她发现一切言语都无法修补他所经历的后果。她只能试着拉了拉他的手,被他握住。

“我不觉得我不正常。但我想当个普通人。你是唯一我不排斥靠近的女性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再救救我吗?”

许汀叹气:“你在我心里只是个普通人,向你证明我没有说谎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许汀的生活再次恢复独来独往。她没办法也不想因为同情一个人便和他做朋友。

剩下的半年多,他们偶尔在课堂上碰见,但心照不宣地只是笑着打了个招呼。奇怪的是,学弟把她的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伪装异性恋时没有人相信他,但是他们如今分道扬镳了,反倒班上出现了他们“爱过,分了”的传言,许汀实在是哭笑不得。

许汀在住院部门口等了十分钟,看到王岚的丈夫匆匆从电梯里跑出来。

这个男人她只见过一面,当时是个彬彬有礼的,给妻子和孩子布菜的中年人,口才挺好,挺爱说笑的,和她沉默寡言总是被王岚嫌弃没情趣的父亲许航确实不同,甚至外向得有些吊儿郎当地,即使不是王岚的新丈夫,也是许汀会保持距离的类型。

男人到她面前抓了抓皱巴巴的衣角,头发乱蓬蓬的,脸色也不太好。他在许汀面前有些忐忑:“你来看你妈吗?”

许汀顿了顿,问他:“你在医院照顾她,你们的孩子呢?”

“小宝她奶奶照顾着,幸好才一年级没什幺好操心的。”

“孩子在哪上小学?”

男人说了个校名。他依然局促,搓了搓手,“我们上去坐着聊?”

许汀仿佛没听见:“医药费还好吗?”

男人报了个数字,“不过大部分医保都能报,小部分我们也承担得起。”

“好”,许汀点点头,拿出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你把你们卡号发给我。”

男人有些着急,推开名片:“不用!怎幺能让你掏钱。”

“生养之恩,总得回报的。”,许汀将名片塞到男人的口袋里,“你原话转告……我妈吧,她应该不会拒绝的。”

男人还是不收:“你妈也不会接的!”,他踌躇,道,“你能不能上楼看看,你妈更想见见你,她都几年没见过你了。”

许汀皱眉。男人道:“你妈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她就是怕对你表现多点关心,我家那边会不满,也怕我不放心。”

“原来如此。那你可不要浪费她的煞费苦心吧。”,许汀转身离开。

许汀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声音懒懒散散:“大侄女,终于不生我气啦。”

她笑:“我哪敢生你气啊叔叔。”

说是生气,其实就是前段时间许航拜托许空帮忙干预小孩分班的事,当时许汀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便一直没联络许空。但回头想想,许航和许空是亲兄弟,和她立场自然是不同的。

“你知道王岚癌症晚期吗?”

许空在电话那头叹气:“唉听说了。怎幺说,过去长嫂如母亲情是有的。但现在也不好探望什幺的。”

许汀顿了顿:“我打算把医药费出了。”

“嗯……”

“嗯。”

两人各“嗯”了一声,陷入了沉默。半晌许空道:“我知道你怎幺想的。你觉得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又怕别人说你是傻子。”

许汀忽然想开了,笑了起来:“那我就当傻子好了,我什幺时候怕过别人的评价了。”,她语气一转,“就是男朋友生日时可能买不起什幺贵重的礼物了。”

“等等等等!”,电话那边传来书本倒地的声音,然后是咣啷的骚乱,最后传来翻书的声音,许空清了清嗓故作严肃,“叔叔我下周每晚都有空吃饭。”

“行,你摆好长辈的架子吧。”

凌晨四点的时候,许汀接到了陌生来电。

许湖睡在隔壁房间,被她的动静吵醒,也出了客厅。

许汀抱了抱他:“你回去睡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许湖默默给她披了个外套:“我送你。”

许汀赶到时,病房前很多人。王岚的新婆家在,连许航许空都在。

王岚的丈夫过来拉许汀:“你妈憋着一口气,就等你呢。”

许汀摆摆手拒绝了许空陪她进去的提议,开了门自己走了进病房。

真的就最后一口气。许汀进门前好像听到说是什幺肿瘤急症,她也不太懂。进门后只见王岚在病床上缓慢地呼吸,听到动静动弹了一下。轻声问了句是不是许汀。

她走过去,看到病床上的人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哪里还看出来以前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难受。缓缓坐在床边,拉住了王岚的手,王岚也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虽然连婴儿的握力都比不上,许汀只是感觉被碰了碰罢了。

许汀看她嘴唇蠕动,弯腰低下头去听。听到王岚几乎是气声在和她说着话:“汀汀,原谅妈妈也只是个自私有缺点的普通人好不好?”

许汀眨了下眼,眼泪差点就滑了出来。她忍了回去,低头在王岚耳边道:“我不恨你。”

王岚大概也懂她的潜台词,所以笑了。她又碰了碰许汀的手,道:“这次你来好不好,我还能坚持一下子。”

许汀听懂了。用力地握了握王岚的手:“好。”,许汀很快松开,走到病房门前才回过头看她最后一眼:“妈,我走了。再见。”,然后她没有再回头看王岚的反应,一如当时她的父母的离开,许汀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径直往外走,王岚的丈夫进了病房,后来传出来了一声恸哭。

许空加入了她,但也没说什幺,只是搂住她的肩膀,用力紧了紧。两人一起走出住院部大楼,走过开始有些萧索的庭院,走出了医院的大门,保持着沉默。

许汀擡头看见远处在小笼包店前熟悉的身影。

“有人来接我。”

许空顺过去也看到了:“看起来倒是一表人才。”

许汀道:“其实你们见过的。你以前有个叫许海的学生的三哥。”

许空想了想,问她:“是他啊。你初三那年跟着我吃食堂,他老是过来搭话,我就知道他小子有贼心。”,他又问,“许海同学还好吗?”

“我也就前几天见过一次,看起来倒是挺精神,就是……”,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

“就是什幺?”

“没什幺,可能学业重压力大吧。”,许汀道。

远处的许湖也看到了他们俩,挥了挥手。许空松开她:“那我就交给他了。”,看许汀点头,又道,“葬礼定在了明天,我和哥都去。我替你拒了。”

“谢谢你。”,她确实没打算去葬礼。

许湖过来迎她,却见她加快了脚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撞进他怀里。

“她走了?”

“嗯。”

许汀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稍早打过给她的号码,上面有一串数字和一个金额。许汀又窝回许湖怀里:“怎幺办,包养不起你了。”

许湖笑了笑,揉揉她脑袋:“那我要更努力点了。”,他又问,“你还好吗?”

“有点点难受,但是也觉得终于结束了。”

许汀对于她的父母始终心情很复杂。

父母刚离婚时,她是恨的。恨他们打碎了她的后盾,恨他们让她发觉过去十多年和谐有爱的家庭原来只是一场戏,她只是他们戏中的楚门。但是越是恨,越是证明过去的幸福。

最开始许汀也以为自己是太过在乎许湖的看法,但许湖表明立场后,她才意识到,会让许湖的看法左右她的选择,不过是因为由头到尾,见与不见,她的情绪都没有在里面掌舵。原来她早就不恨什幺了。

但是当年的离开对她始终造成伤害,所以她只能回答王岚那句“不恨你了”,她依然不打算原谅。

不原谅,也不恨,用一笔医药费结清生养的恩情,这次她先转身离开,从此再也不欠他们也不被他们欠着什幺,终于恢复了三个独立的个体。

许汀听着许湖沉稳又生命力蓬勃的心跳声,道:“许湖,如果有一天你也要离开……”

许湖放开她:“我不会的。”

“话不要说那幺满嘛,感情的事谁清楚呢”,换来许湖皱着眉气鼓鼓的表情,许汀安抚他,“如果嘛,万一嘛。如果真的有那幺一天,不要瞒着我,我们好好说清楚,好好告别。”

许湖又气鼓鼓了一下,还是把她按到了怀里,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但是我觉得你没搞清楚,我可是图谋不轨多年,终于达成心愿了,就打算打死赖着不走了。”

许汀无奈地笑:“好啦我知道啦。”

许湖松开她,看她还是忍着笑的样子,拿出手机解锁给她看桌面:“你知道这张照片当我手机桌面多少年了吗?”

许汀也跟着严肃,忽然意识到质疑真心也是一种伤害。“对不起嘛,不要生气啦。”,但是她看着看着这个照片,越看越奇怪:“不对,这怎幺好像我在英国交换时的照片?这个帽子是我刚到英国时买的,但离开时忘在候机室了。”

“对啊,你在英国时的男朋友发到朋友圈里的。”

“男朋友?”,许汀一想,便想起了学弟当时跟她坦白的,用她的照片伪装成女朋友来伪装自己是异性恋的事。她哭笑不得,“那是我们一个学弟,你记不记得高二的时候我们一起阻止了一场校园暴力?他就是受害者,我们后来在伦敦重遇,他未经我许可,把我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假装自己有女朋友。”

“这幺过分,幸好我当时冲击太大,怒而删他好友了。”

“不过你们怎幺加的微信?”

“我也不记得了,每年都有几个想报考我们大学的学弟妹来加我微信了解,可能是那时候加的。”

许湖想了想:“不过也感谢他,我才有这张照片,才知道你后来长什幺样子看起来好不好。我本来想让我哥给我偷拍一张啦,但是我一和他说就被他骂变态,还让我猥琐不要拉上他一起……”

“你哥?”,许汀问道,“你是指许江吗?”

许湖点头。许汀心想,许江当初不惜让许雪演场戏骗她,怎幺会帮许湖。“对了你家里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吗?”

“知道啊。”

“他们……怎幺想的?”

“什幺怎幺想?”,许湖疑惑,“就觉得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啊。”

“他们不反对?”

“为什幺反对?”,许湖更疑惑了,“个别家人还觉得你可能眼神不太好。”,这个个别,约等于许河。

“真的?”,许汀有些惊讶,许湖连忙解释:“我家只是有钱一点,并没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臭毛病的。”,许湖迟疑了一下,还是发出邀请,“其实我爷爷一直想请你去我家吃顿便饭,,我爸我兄弟、堂姐妹甚至家里厨娘都见过你了,爷爷还没见到他一直很不服气。我爷爷这个人倒不凶,就是说话嗓门又大,还喜欢‘哈哈哈’大笑,一笑起来笑声震耳欲聋,许海小时候只要爷爷一笑就把他吓哭以为是野兽在咆哮。我怕他把你吓到了,也怕你觉得进展太快,所以一直没跟你说。怎幺样?你愿意去吗?”

许汀自然是愿意的,顺便也和他定好了和许空见面的时候。许湖问她:“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去挑个宜领证的黄道吉日你觉得会太快吗?”

“会会会!”

许湖深表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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