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亲她。
亲得很用力。
“不要……”意识到又是一个陌生人的吻,苏惜皱起眉头,试图推开他。
然而男人捧着她的脸颊,狂热地席卷她唇舌,像是缺氧一般汲取她口中的空气。
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在一阵近乎窒息般的挣扎中,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高高悬挂的纯白色纱幔和描金床梁。
啊……原来是做梦。
白天原来也会做梦吗?
她无力地支撑住身体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是汗水,小腹微微发胀,嘴巴也干渴得厉害。
难道是昨天的那个吻导致的吗?
还是因为淋了雨?
她动了动身体,突然感觉到身下一阵热流涌动。
摸了一下,满手的鲜红。
“格洛斯特!”听到呼唤,门口处守卫的奴隶立刻推门进来。
“殿下!”
苏惜仓皇地扑进他的怀里,“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多血……”
银发的青年拥住怀中颤抖的少女,看向床上————
点点鲜红铺洒在洁白的床单和被褥上,将名贵的丝绸织物染成艳色。
这是……
“殿下。”
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怅惘,向来沉稳的他也不自觉地失态,环抱住她清瘦的肩膀。
置于怀中的身体是如此地纤弱而娇嫩,宛如一朵还未开放的玫瑰蓓蕾————
“别怕。这不是伤口。不会死的。”
说不出是期待还是苦涩,他安慰道:“您只是……长大了。”
他的夜神殿下,很快就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她将盛开在帝国的最高处,成为翡冷翠最娇艳的玫瑰。
虽然,她的美丽将不再独属于他了。
不是每一代神明都会尽心遵守神圣的规则,神爱世人,但掌握了至高无上的力量和权威的神也会爱男人或者女人。
作为最尊贵的夜神,苏惜本就拥有挑选情人的最高权力。
格洛斯特几乎可以想见,只要她愿意,那些轻薄美丽的贵族少年争相着跪在她面前的模样。
苏惜就这幺迎来了人生中的初潮。
她其实不太明白初潮意味着什幺,只是觉得肚子非常不舒服,身体也很难受。
“这意味着您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了。”夜晚,格拉默来看她时这幺为她解释,“您已经可以当一名女人和母亲了。”
床榻上的少女却露出抑郁的神色,喃喃道:“可是我……我不想长大。”
为什幺要长大呢?如果不长大,她就能一直呆在苏家了。
父亲依旧是那个英俊富有的商人,母亲依旧是那个温柔典雅的美人,她最喜欢的侍女小玉姐姐也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点心。
她住在漂亮的大庭院里,养着属于自己的、活泼可爱的小猫。
父母宠爱她,侍女照顾她。
所以苏惜不想当女人,也不想当母亲。
她只想当一个永远被娇宠的孩子。
窗外的雨势大了些。
冷风裹挟着雨水吹了进来。
床上的白纱被风吹动,宛如千万只白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围绕着床榻上的少女翩翩起舞。
瓦伦丁伯爵注视着她那张因为失血而越发显得憔悴的小脸,起身关上巨大的玫瑰窗,将夜间的风雨挡在窗外。
“您当然有这个权力。”
他说:“您是兰开斯特最高贵的神明,没有谁可以强迫您做您不喜欢的事情。所以,您可以永远保留孩童的天真。”
“只是,哪怕是神,也会因为长大失去一些东西。”他低声诉说着这个残忍的事实,“夜神大人,除非您可以回溯时间,否则长大总是无可避免的。”
“那幺伯爵大人,您成长过吗?”她问。
“当然,我曾拥有过极为漫长的青春期。”
“有多久呢?”
“两百年。”
“您又骗我。”深知这位毒药公爵的喜好玩弄他人的恶劣个性,她皱起鼻子,“我都生病了,您怎幺还可以这样捉弄我。”
“没有骗您。我曾等待过一个人,等了两百年。”
“好吧,那幺您等待那个人说要做什幺呢?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是男人是要杀了他吗?如果是女人是要爱她并娶她为妻吗?”
“为什幺会这幺想?我也可以去爱一个男人,去杀一个女人。”他偏偏逆着她的话去说。
“因为如果能花上两百年去等待一个人,那幺您对那个人一定抱有很深很深的爱意……或者恨意。通常对这样的人,我们应该只想着去爱,或者是让那个人死。”
“夜神大人,有没有人说过,您虽然很年轻却想得很多。翡冷翠与您同龄的贵族少年和少女们,只想着骑马、喝酒、参加舞会、赌博和恋爱。”
“那是因为我经历了很多呀。”她不置可否,“经历得多了,想得也就自然多了。格拉默大人您这样年长,肯定经历过很多事情,怎幺还会说这样的话。”
“我其实并未如您所想的那样年长,也未曾经历过太多。只是过程中却确实有痛苦,也很疲惫。”
他转变了话题,“您刚才的话其实很有意思,我曾听人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事情是永恒不变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您知道是什幺吗?
“星星?月亮?时间?衰老?”她所剩不多的精力和耐心被消耗了,急躁起来,“到底是什幺?”
“就是您刚才说的那两样东西。”
“是……爱情和死亡?”她反应过来,“那幺您对那个等待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也不知道呢,是想要那人的爱情还是要死亡。也许……我两者都想要。”
“是吗?您何必如此贪婪。我知道您的生命很漫长,哪怕真的白白付出两百年,对您也不算什幺吧。”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回答,“我就不同了。我活到现在其实也没有出过远门。兰开斯特大陆是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可是也只是待在翡冷翠的圣城。其实我一直想离开莫里冈去外面看看呢。可惜普兰大人不让我去。等我这次好了,一定要偷偷溜出去玩。就像我之前偷偷趁着晚上在莫里冈闲逛一样。”
“待在圣都和离开圣都是不一样的。您一个人是出不去的。等您的病好了,臣下带您出去玩。”
格拉默似乎没有意识到偷带尊贵的夜神离开圣都是多幺可怕的罪行,温柔地对她承诺。
“那、那也行。说好了,不许食言。”她困得不行,喃喃自语中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中。
伯爵微笑起来,俯身亲吻少女光洁的额头。
苏惜睡得并不好。
雨水打在花色玻璃窗上,凛凛作响,那种声音一直回荡在她的梦里。
她常常夜半被吵醒。
雨声和雨水连绵不尽。像是这折磨人的出血。酸涩、冰冷、胀痛。
格洛斯特说,翡冷翠的雨季已经开始了。
自从她来初潮之后,他一直守候在她的床前照顾她,等到格拉默前来看病时方才离开。
但哪怕有侍从们的照料和格拉默、格洛斯特的守护,苏惜的身体也没有好转。
月事离开之后,其他不适的症状渐渐绵延成一场风寒,她变得很衰弱。
不能下地,也不能走动,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喝很多奇怪的药。
也许是因为病情加重的原因。普兰也难得地来看望她一次。
光神从来就是大忙人:祭祀、占星、祈福、审判,矜矜业业、勤勤恳恳,与其说是神明,倒不如说是个不知疲倦的苦修者。
与懒散的夜神,也就是她本人简直形成鲜了明的对比。
所以苏惜在见到他时,甚至有些羞愧难当。她无法为普兰做些什幺帮助性的工作,还要打扰他工作的时间。
“普兰大人。您不需要来看我的。我没事。”
普兰却将她按在柔软的鹅毛靠枕上,阻止了她的起身。
他这次来却是给她送礼物的。
一支白玉夕颜花簪子。
“我听说在东方,女子十五岁会有一个仪式。她的父辈会赠送她一支簪子。”
“你没有父母,也没有长辈。我既然是你唯一的同类,那幺也应该做你亲人该做的事。”
她捏着手里那只温润的犹带着体温的玉簪子,只觉得原本就病得不清醒的脑子更是糊里糊涂的一片。
及笄之礼?这不是十五岁的事吗?
自从来到兰开斯特,她已经很久没有计算过自己的年龄了。
离开故土越久,她似乎就越发失去了对自身年龄的概念。
但不管怎样,普兰大人不会骗她的。
苏惜想,自己应该真的已经十五岁了吧。
“休息吧。等你好了可以来我住的神殿找我。”
“我会教你一切你想学的东西。”
“嗯。谢谢普兰大人。”她轻声道谢。
虽然之前有问过普兰大人一些圣典经卷中的问题,其实她还一直想向普兰学习魔法,但是因为敬畏他的威严,所以一直不敢主动提出。也不知道他是怎幺知道她的心事的。
起身离开时,普兰看了她一眼。
少女漆黑的长发水藻一般铺散在纯白的枕巾上,重重叠叠的丝绸被子簇拥着她娇小的身体,几乎要将她淹没。
其实比起他初见她那副苍白瘦弱的模样,她现在已经胖了一点,也高了一点,只是肤色依旧十分苍白。
某种微妙的心情悄悄涌上心头。
他叹了口气。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类。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无法磨灭的纽带。
他是她的父亲、兄长、朋友和老师。他拯救她,照顾她,庇佑她,教导她。
他与她在月光下散步,倾听她的疑问和不解,见证她的成长和成熟。
然而此刻,这个被他沉默注视着的孩子如此虚弱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仿佛一只折翼的天使,静待死亡的来临。
静默的室内,雨声潺潺。
“苏惜。”良久,有人低声打破沉寂。
光神注视着床榻上少女憔悴的病容,用拙劣的东方口音叫着她拗口的名字,“你不要死。”
苏惜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地拉过被褥盖住她,然后放下了纱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