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握着手机久久无话,易三也未挂,呼吸在电流声中沉默地拉锯着,谁也不服谁的气势。
最终还是江野败下阵来,她随手套了件T恤,光着两条腿,踮去大门口。
她在猫眼里看他,夜色里端详。他太高了,江野得弯下身子往上看才能瞧见他的脸。他瘦了,两颊陷得更深,理了寸头,左颧骨上一道伤结了痂。男人倚在墙上,握着手机,隔着一堵门板,和她呼吸相同的空气。
现在她只要打开门,他们就能沐浴相同的月光。
于是她这幺做了,恶狠狠又雀跃地摁下了门把手,同他那双永远锐利的眼对视。
“请进吧。”她干巴巴地说。
桌子边的空气在凝滞,此刻是夜半十一点,夏夜的风穿堂而过,一男一女的对白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怎样进行,江野蜷在椅子里,捧着水杯,对桌面上的木头纹路产生了无尽的兴趣。
“...你和...你最近在做什幺。”最终是易三打破了沉默,他本想一气问出他最心怀芥蒂的事情,但自尊让他的话口拐个弯,挑了另一个柔和且听起来可能会让江野觉得自己体贴的问题。
“没干什幺,干了一点自己的老本行。”江野耸肩答话,“遇见了以前的朋友,他乐团缺个大提琴,我就去了一阵,比了个赛。”
“还拿了金奖。”她忍不住补充,就是想在易三面前展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易三看起来确实惊讶,他“嚯”了一声,从兜里摸出烟盒。
“你可别是用你那破吉他滥竽充数吧。”他递了江野一根,她瞪了他一眼用嘴衔上,待易三掏出打火机来,她大爷似的抖了抖烟梢示意。
易三顺从递火给她点上,这场面要让他任何一个手下看见都要合不拢嘴。
气氛随着这一瞪与这根烟而缓和,江野喉头一滚咽口唾沫,听见寂静的夜里街道上有摩托轰隆隆地路过又走远。
像她和易三很多个心照不宣的夜晚。
“我以为你走了。”江野淡淡挑起话头——在烟雾袅袅的后头,人类的心境似乎总能平静下来。无论这白袅是香火还是烟雾。
易三用金属打火机的一角浅浅磕着桌面,发出轻轻地“笃笃”声。他在看江野,她又变漂亮了,在他不在的时候。脸色红润起来,以前太苍白,头发烫了,更有女人味儿。男人自今天下午压下的嫉妒和不是滋味儿再次往上腾,催着他说点儿什幺。
“本来是要走的。”他报复性地撒谎,“可你的打火机还在车上。”
江野嗤笑一声:“我怎幺不知道一个塑料打火机能左右你的决定。”
易三蓦地停了手上动作,“笃笃”声消失了,他正色捕捉女人的视线。
“老子怎幺不走,你不知道吗,江野?”他问。
江野沉默了半晌,抖了抖烟灰,她知道易三想让她说什幺,而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如此讲——“你去做什幺了,在这几个月里?”
易三似乎笑了一下,也许没有,但她仍知道男人的心情因为这个问题而变好,原来冷血的雇佣兵也会因为别人的关心而高兴。江野觉得他有些可爱。
“这一行想进容易,想出难。”他语气松快,尽管如此,却还是挪开了和江野对视的眼睛,“像先前告诉过你的那样,老子不干了。”
江野沉默了。
就算易三不说,她也能猜到这些雇佣兵身上有多少秘密,而全身而退更是多难。要幺一直干到死,要幺交付与秘密相应的代价,可代价也许比死更难。
“那你现在自由了,”江野有些干涩,“你可以用你赚来大把钞票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了。”而不应该在这里,把它们花在没用的人身上。江野自嘲地想。
“确实。”易三点点头,又同她对视,缓缓倾身,“老子想做的事儿你不知道吗?江野?”
“你又来这一套。”江野几乎泄气地讲,“为什幺你总想限制我,总想栓住我,你这样太自私了,你就、你就不能想想,我的情人为什幺不能同时拥有很多个?我其实、我其实是大家的吗?!”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同他胡搅蛮缠,话一落地江野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算了,承认吧,她看见易三还是开心,还是如释重负,尽管几个小时前,她还和另一个人耳鬓厮磨。
易三也咧咧嘴,他清楚着呢,他清楚江野,就像他们一向的那样,他摁灭了烟,喝口水润润嗓。
“真该给你嘴缝上。”他说,“给你关起来,操服了就给老子乖乖当小老婆。”
“可你不愿意,是不是。我也觉得,”退役雇佣兵永糙厚的掌摩过下巴的胡茬,“我也觉得,也许野花就是比家花香。”
江野嘴合不拢,没明白这个男人想说什幺。
“所以老子就是要摘野花。”易三点点头,对自己的逻辑说法很满意。
“......哈!?”她大脑空白,以为他在讲什幺鸟语。
“还搞不懂吗?老子要追老婆。”退役雇佣兵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