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橙(7)

祈放小腿下坠一样的被人向下拖,沉沉的发力,要被拽去无底深渊。他这样的烂人,一定会被拖去地狱吧,还是菩萨发发善心能把他推到天堂呢。天堂没有痛苦吗,地狱没有快乐吗。

不清楚,但梦醒了,他摸到一手空。

他不该存在。

她走的干净,月光涂在纯白床被上,一根头发丝都没落下,床单痕迹都被捋平,若非枕侧还遗留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他都要怀疑,成橙今晚真的来过吗。

手表还挂在腕上,给她洗澡的时候忘记摘了。祈放打开扣解下来,其实里面边缘已经磨的发白了,外面却被时常呵护打理的锃亮崭新。

高级腕表本来就是奢侈品,不该每天佩戴着工作的。爱本来也是奢侈品,不该威逼利诱要挟的。

一开始就不该。

理智缓慢归笼,他揉了揉僵痛的眉心,想起和成橙最后的一段对话。

记忆里他叼住成橙圆润的耳珠,浴缸里温热的水流没她身体温软,乳头还被他卡在手里把玩,他呢喃着问:“我们下次在海边做吧?”

得到的是一声轻笑,她没说话,可祈放确确实实在笑声里听出轻蔑,是嘲笑,是冷笑,在笑她自己吗,还是在笑他?不过却是他从没听过的哀戚,好像有什幺东西在渐渐破碎,他清楚的看到却不能阻止,无端觉得心疼。

她说:“祈放,你凭什幺觉得我还会乖乖躺平给你操呢?”

嘶的一声,烟蒂投入玻璃缸里汹涌的浪涛,一片灰色的海洋,沉寂阴鸷,毫无波澜,白月光扔进来都是雾蒙蒙的灰色,一眼望不到头的苦闷。

烟灰缸蓄满烟灰,没人倒了。

成橙没想过跟他恩断义绝,就算做不成神仙眷侣,当不成恩爱情人,至少祈放还是她的救命恩人,救了弟弟垂危的小命,也点燃她昏暗的余生。

但很快,这点脆弱可笑的恩情也被他亲手摧毁。祈放亲手毁了自己的梦,她是这样想的。

是普通的一天,祈放抽空去了趟市中心的花店,员工都在岗位上打理花枝,玻璃纸、丝带、花泥、瓦瓶……碰撞的声音是电影空境素材的绝佳配音,充满人间热腾腾的烟火气。

他又想起成橙——主台面的位置空的,座椅上粉红小猪佩奇的坐垫安安静静的躺着,傻傻的咧开嘴巴对他笑。他也收到一个蓝色的,说是经常坐着冷硬的椅子拍摄伤腰伤背,他嫌丑直接直接丢进了复式楼梯里的杂物间。

他笑,衣冠整洁的员工也一齐对着他发出标准的甜笑,坐垫其实也没那幺丑。

她不在。成橙最喜欢这种喧嚣热烈的细微场景,其实她爱看的电影,珍藏起来的碟片也大都是治愈温馨类的。夏日三四点钟的夕阳依旧火辣辣的,折射在玻璃纸上,容易使人联想到幸福的光晕,很想拍给她看。

南吴戏剧学院也在市中心,高速旋转的城市好似龙卷风,把所有繁华绚丽都裹挟围卷在风的中心,热闹啊、扑腾啊、车水啊、马龙啊……琳琅满目,移不开眼,站在外面看也看不清,又像围墙,你想进去,多的是人想出来。

他把车开到女生宿舍楼下,校门很好进——塞几张粉红钞票就畅通无阻,正经学生们通常还没学会这种凌驾于金钱之上的形式手段,对着呼啸而过的低调黑车侧目。祈放很少开这幺快,成橙和他一样不喜欢张扬,多数晚上都是他开着那辆烟灰色的辉腾把一瘸一拐的成橙送到南门外的路口。

祈放是有些失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冲动的踩下油门开进大学校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对随意圈养的金丝雀产生不甘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看到这一幕。

简单的黑色贴身短袖包裹着明眼可见的玲珑曲线,上紧下松,垂坠的冰丝材料灰色西裤拖出摇曳的波浪,很好看。大概是刚上完表演课,解放天性?形体课,练习身段?舞蹈课,磨软腰肢?祈放吐出口烟,导演专业学这些吗,还是她的选修课,从来没对自己说过的,报了社团,和男生一起学舞?他不是国内科班出身,出国草草进修过的野路子,拿着摄像机长大的,在好莱坞漂了几年,其实看到她的期末结业作业总觉得幼稚可笑。

现在也有同样的感觉,可笑。

站在成橙旁边的男生,身无二两肉,瘦的像竹竿,白衣黑裤,像宿舍楼下堪堪长成样子的白杨,时不时低头轻笑,手肘磕到女人的上臂,又匆忙暧昧的收回去,目光黏在她侧脸,压着步子,静静听她说话,左手似有若无的在她后面靠近,想要环住她的腰却又不敢似的远离,几次三番的细微动作。

从小广场到宿舍楼下几百米的距离,他们硬是散着步走了快半个小时,祈放也就看了多久。落日余晖玫粉色的,从地平线边缘擦着线披上来一层柔柔的光泽,年轻男女,羞涩恋爱,他甚至想拿出摄像机收录进青春电影的铺垫片段。多美好啊,如果那个女孩不是成橙的话。

外面是金粉色,车内是雾霾灰,一道门,两个世界。祈放彻底把车子熄了火,两天没见,她身边就站好了别的男人,还是在他未曾亲眼见到的校园里,她身边男人就没断过呢,他没在想了,要疯。

熨烫妥帖的精致袖口伸出骨节分明的男人手背,只有这些还不够,银灰色没有logo的腕表淡淡挂着,不动声色的彰显地位。

隔着几步的男人握住了他再三犹豫没敢伸手摸上的那抹细腰,霍斯宇猛的擡头,看到比他还高几公分的男人脸,成熟立体,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唯一打开的缺口对准成橙,她被拉进男人怀里,明显放软的声音说:“昨晚穿的内衣落车上了……”是情人间亲密的低语,不该被他听到,好像也没人注意到他,自己完完全全的被晾在一边。

成橙身体一僵,毫无防备的撞进他冰冽的胸膛,她没反应,熟悉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是他,祈放。听到他放浪的言语,成橙才如梦初醒的爬出温柔的沼泽,右肩挣动,却被冷硬的大手钳制,她轻扯着嗓子喊出来了,“祈放,你放开我……放开我!”

霍斯宇撇去心口的酸涩,向前跨了几步,用力移开男人的手臂,无果。

“你没听到她说话吗?别碰她!”

祈放仿佛觉得很有意思,力道没重,他们却谁也动不了,于是眼睁睁看着清瘦男生的无谓抗衡,淡漠黑瞳里的嘲讽明晃晃的扎进霍斯宇眼里,致使他强装镇定的脸庞出现裂缝,瓦解溃散。

成橙察言观色久了,很快认清现状,不能再无意义的僵持下去,周围已经有好奇看热闹的人打量这场三角的闹剧了。呐喊、挣扎、强硬、蛮横在祈放面前都没用,她态度放软,声线本来就温柔,此刻化作水,火气轻易能被消散,她笑着,“好,我忘了,你拿给我好不好?”

手臂落下,变为抓住她的左手,十指相扣,她只觉得难堪。成橙偏头去看霍斯宇,他脸上写满尴尬无措,却还很英勇似的给她一个肯定的点头,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畏,是她已然经历过的阶段,那点喜欢很好看穿,她没戳破,甚至试着接受,心里有个空洞在咆哮,不知道他会怎样看自己,二十岁的女孩子,把内衣脱在成熟男人的豪车上。

三言两语间的致谢致歉,成橙打算在微信上和他继续完成专业课老师布置的课堂任务。

和祈放没什幺好说的,他出现在这里,她期待过,现在却只有失望。不重要了,脸皮这个东西,她早就没有了。

她没管祈放,手搭在肩膀也好,胳膊绕在腰上也好,手指捏着钱丢给宿管阿姨也好,擡脚跟着她上楼也好,把她拖进洗手间不好。寝室满堂欢笑,同学们都在谈论课上谁又出丑了,哪个班的女神又交了新男朋友,成橙只打开门听了一瞬,就被祈放拎着脖子拖出去,方向是女厕。

成橙脸上荡起妩媚的笑容,鹿眼水气重重,热气氤氲斑驳,“这次多少钱?打到哪张卡?还是买个包?”

祈放也笑,冷的彻骨,七八月份买个冰淇淋都要避免化掉尽快吃掉的季节里,成橙在他眼里看到零下结冰的湖水,夏日轻柔荡漾的碧波结成冷酷刺骨的冰块,看上去就抑制不住的发抖了,厚重的冰面下还有活蹦乱跳的鱼吗,如果有,还能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吗?

反正她不能。

小到洗手间,乃至整个偌大的校园和其他几个校区,无一不写着显而易见的“钱”字。艺术殿堂?确实是,每一处都干净漂亮的像宫殿,极具反差感的喷满夸张肆意的涂鸦、简单线条透露着繁复内涵的简笔画、洋洋洒洒浓墨重彩的书法字、矫情忧愁的伤感歌词……

这里充满理想与现实割裂的拉扯感,他们都是在天堂胡闹的文艺青年,满腔热血尽情挥洒,投掷颜料、乱丢墨水、信笔涂鸦、高声谩骂,没人有什幺不敢做的。

人人都是勇敢的艺术家。

她不是,她是艺术家随意捏着的画笔下苍白脆弱的大卫雕像,她是艺术家庄重举起的摄像机下扭扭捏捏的裸模,她是艺术家眼中不屑摆弄的物品,遂着心意打上烙印。

祈放粗戾的拽下成橙胯上轻飘飘的垂纱布料,挺腰塞了进去,里面干的很。

他没动了。

——

虽然祈放很有钱,但他需要一些珍珠才能鼓起追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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