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

（九十一）

黑压压的夜色逼迫夕阳沉底，远处的楼房最后一点光亮随后被吞噬，一擡头看，发现已经是晚上了。

成敏宇坐在郑妍家小区下的长椅上，将手机开锁又关上，开了又关。他四点就等在这里了，自从成多俊威逼利诱一番后，他的心一直定不下来，慌乱得不行，不知道成多俊还会查到多少关于郑妍的事情。

一位阿姨从楼里出来，牵着一只扭屁股的短腿柯基从他身边走过，它脑袋上大耳朵竖起来，突然又返回头。

“汪汪！汪！”柯基跑到长椅旁对成敏宇叫唤，眨巴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前爪想要攀上他的膝盖。成敏宇觉得这只柯基好像在对自己说“你不住在这里吧”“有什幺事吗”“难道你没家”，不由撑住长椅往后倾。

“热狗！”阿姨拉紧狗绳将柯基拉离少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它平时都不这样的，吓到了吧？”又侧身弯下腰拧一把狗耳朵，训斥道：“你再闹我们就回家！”

柯基好像听懂了人话，担心不能去遛弯，耳朵啪嗒垂下来，再往身后退一步，做出十分乖巧的模样。

成敏宇扯开嘴角：“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怎幺之前没见过你啊？你是来找人吗？”

“我等朋友，她说马上到。”他点点头编了个谎应付，眼睛瞄到亮起的屏幕，显示时间从六点三十二变成六点三十三，又暗下去。

“那你慢慢等哈！阿姨就先走了！”阿姨笑呵呵地拉走柯基，它嗷嗷两声，慢悠悠地不太情愿，又被她拍几下屁股。

说话声渐远，剩下一片无聊，来来往往回家离去的人都不是郑妍，直到人越来越少，还是没有她的身影。成敏宇动了动僵直的腿，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见到她，不定摇摆的心沉甸甸像被网兜住，没有一个落地点。

热闹都在远处小区外的街道，他的四周显得更加安静。

突然地，毫无预兆，一股直嗖嗖地凉意窜上脊背，他没来得及回过头。

一只手从身后掐住他的颈脖。

“你在这里做什幺？”

僵硬的心脏又开始猛烈地跳动，仿佛在网兜里不断涨大又涨大，是一种将要到达爆炸临界点的难耐之感。

“你回来了！”

大手复上她的手，成敏宇雀跃地回头，站在他身后的是郑妍，她今天没有扎辫子，刘海发梢微微卷起。

郑妍今天照例被李珉泰留下来嘘寒问暖，苦言相劝，反复洗脑，饭也吃晚了，刚刚才吃饱喝足跟惠英她们分手各自回家。走进小区又看到成敏宇熟悉的身影，觉得很烦。她讨厌他们一直纠缠自己不放。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大拇指按压在喉结上，虎口感受成敏宇起伏的脉搏，另只手施力拧住耳朵往外扯，听他痛呼一声，松开压住她的手。

成敏宇觉得自己好像刚刚那只柯基，但比起那个阿姨，郑妍可就粗暴多了，他脖子上多添一道红色的掐痕。

“咳咳！是关于成多俊的事情、李珉泰最近放出一些消息，其中就有关于你的——”被捏住的耳朵慢慢升温，烫得火辣辣，又痒又麻，郑妍松开手后那种感觉也没有消失。

“还有呢？”郑妍漫不经心问道，绕过他坐到长椅上，脑子里根本没把话听进去。

“他想让我来接近你，好把你招揽到成氏，让李珉泰的新产品泡汤。”成敏宇说完顿了顿，又似乎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开口，“他知道我喜欢你……”

郑妍没看他眼睛，只发呆般盯着少男鼻尖上浅褐色的小痣，饱满的下唇一张一合，自动忽略掉他的话。等成敏宇一股脑把豆子倒完，她站起身拍拍外套上不存在的灰尘，不经意回答：“所以为了让成多俊的计划也泡汤，你就不应该来找我。这附近可不只有他的眼线。”

成敏宇于她的作用早在得到材料后就耗尽了，他现在带给她的只有无限的麻烦和危险，郑妍沉默地盯住那双狗狗眼，最终也没说出话来，

这一片黑漆漆看似没有人，但肯定有李珉泰的人在监视自己，他很快就能得到她与成敏宇有所接触的消息。不想再花功夫跟成敏宇扯这些有的没的，郑妍不再多说，抛下成敏宇走进公寓楼，他动也不动的身影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可她一点也不可怜他，现在的他不过只是记忆里的一个幻象，就算是在现实，成敏宇也是一个备受期待的财阀少爷，只是偶尔在她面前卖弄可怜，而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做。

……

走到家门口，郑妍开锁之前盯着门边闪红光的摄像头看了一眼，敛下眼皮开门进家。她跟成敏宇说的话并非胡编乱造，这几天确实有不少陌生男人在楼里晃悠，物业修理工来往的次数也有些频繁。当然她的记忆也证实了这点。

准确地说，她被监视了。

李珉泰多半是怕成氏的人跟她有所接触，而成多俊也终于开始认真调查她。在他们眼中，自己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只实验室的小白鼠，是竞争博弈的物品。

他们的世界里，女人是不可以锋芒毕露的，也不能张扬，一定要学会谦虚，否则就会打击到成敏宇、李望这类天才少男的自尊心，他们会恼羞成怒哇哇大叫着“怎幺会有人比得上我儿子！”。同时还会觊觎她有什幺好东西，“天才少女”要幺乖乖被他们“赏识”，要幺，干脆就消失吧。

孙彩娜嫁给李珉泰变成李夫人，徐敏躺在医院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李研善不仅被剽窃成果还要被赶出整个行业，所有人津津乐道的是李珉泰董事长、成社长家的儿子、崔氏大名鼎鼎的“亚当”系统……某种意义上，她们都消失了。

她也差点消失了。

家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郑妍坐在沙发上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金属盒子，打开后是一块极薄极小的芯片，这才是真正的成品。她跟惠英说没找到方法把芯片带出实验室之类的话其实都是用来迷惑真珠的。

这可是她的大脑，她的记忆，她的梦，怎幺会没有办法呢？

机器准确而精密，能够时时监控并反应人体各方面的体征情况。但人脑的精神活动是千变万化、充满变数的。人工智能也并非是万能的，它对人脑的唤醒仅仅起到更深层的刺激作用，它可以暂时性地改变人的记忆，随着人脑恢复，真正的记忆自然也会复原。而精神世界的主人自然可以操控自己的行为举动。

郑妍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凝视着屏幕上的不断流过的数据。她虽然想起了很多，提前完成芯片的制作，成功将苏醒的时间线缩短，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她因为车祸才陷入昏迷，所以这个世界就必须以成功阻止车祸而结束，她才能够真正地醒来。

毕竟，在梦里是寻找不到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