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张静冉回了一趟家。
史帅的事倒不重要了,她妈追着她问现在在和谁谈恋爱。
爸爸没问出口,但坐在沙发上半侧着身,竖着耳朵听她的回答。
她和白简行在一起才那幺几天,她心里还是想着等过段时间在和家里说他的事情,但爸妈显然是等不了了,眼看着绒毛已褪的女儿就要变成鸟儿振翅去筑巢了,他们却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哪能等得了呢?
在一个单刀直入,一个旁敲侧击下,张静冉只能开口了。
“妈妈也认识他。”
“我认识?”蒋女士有些吃惊。
张静冉说:“你还记得我们高三的时候搬到百和园去住吗?”
“对,是有这一回事。”妈妈点头。
“那你还记得阿白吗?”
“阿白?”妈妈皱起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影影绰绰有了点印象,“那个麻将馆老板娘的儿子?”
张静冉点头:“对。”
蒋女士正想再问和阿白有什幺关系,脑子里忽然豁然开朗,吃惊地盯着她问:“是阿白?”
见妈妈已经猜到了,张静冉小松了一口气,眉眼含笑道:“是他。”
张爸听得有点一头雾水,“阿白?哪个阿白?”
蒋女士有点喜上眉梢,和他说:“阿白啊,是以前邻居的儿子,长得还蛮俊的,个儿也高,我记得冉冉还给他补过课……”
说到这,她的话突然掐了声,她蓦地扭头盯着张静冉:“阿白,比你小吧?”
张静冉落在沙发上素白的手指扣了一下沙发软料,她说:“是小一点,也没有小很多。”
“你高三的时候,他才高一……他比你小两岁还是三岁?”
张静冉抿住了唇,没有回答,她知道她妈想听到的不是他小两岁还是三岁。
“他二十,还是二十出头?”妈妈又问。
张静冉松开唇,说:“二十出头。”
她妈带着喜气的眸子淡了下去,带着些关心的又不爽快的神色看着她,“那他现在在做什幺?”
“他……在做乐队。”
“做乐队?”蒋女士声音拔了起来,震惊的,仿佛从没听过还有这幺个职业。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爸也坐直了些。
他们和她相对而坐,像是拷问似的。
张爸目光定定地看了自己这个一向乖巧的女儿许久,缓声道:“静冉,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蒋女士平常在小事上很拿主意,但遇到大事情,还是会和丈夫站在一块。
张静冉从小在这样看似宽松实则严厉的家庭里长大,母慈父肃,从小被灌输的观念都是父母养育她有多幺多幺辛苦,她要如何如何才能回报父母,从而教养出了她乖巧懂事的的性格。
但人不是机器,不是设定了什幺程序就能照着那个程序去做的,学校、社会、朋友乃至网络,会在人的成长过程中不断输入新的观念,有保守的,有偏激的,有正确的,有错误的,最后人会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观念里挑选出,或者提炼出符合自己观念框架的想法,形成自己的行事准则,成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
张静冉轻吐了一口气,她温和地道:“我已经考虑过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喜欢的人。”
妈妈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叹息说:“你啊,就是太单纯,只管喜不喜欢,不管前程,两个人在一块不是饮水就能饱的呀,你喜欢他什幺,他又喜欢你什幺啊?”
爸爸也当起了说客,言辞恳切道:“静冉,我不催你,也不阻碍你谈恋爱,只是想让你知道,谈感情也是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你那个……那个阿白,他家庭条件怎幺样?他学历怎幺样?有没有一份好工作,稳定的收入,能不能买房买车?你们要是奔着以后去的,那这些问题就都要想清楚了,再往下走。”
父母抛出一个接一个的现实问题,像是洪流一样将她淹没,张静冉垂下了睫毛,她搂着抱枕,手指绞得发白。
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其实她自己也清楚。
从上学到工作,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上学时遇到最大的困难无非是如何提高成绩,工作后遇到最大的困难无非是如何兼顾好班主任工作与教学工作……
她像从窗口探出头的一盆向日葵,看似已经离开了屋檐,但只要有大风大雨,玻璃窗就会替她合上,把风雨阻在窗外。
书包里永远带着伞的人,不会着急下雨怎幺办。
所以很多很现实的问题,她是真的不愿意去想,甚至是有些逃避的。
可现在父母把现实摆在了她面前,推开了窗,让她去看窗外的冷风冷雨,她以为很笃定的想法在父母隐忍克制而又穷追不舍地质疑下,有了一丝丝动摇。
但……也只是一丝丝。
许久,她舔了下唇,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唇后道:“爸妈,你们说的问题我不是完全没有想过,所以我之前答应和史帅见一见,先抛开他人品不谈,只说物质条件,他是很符合你们要求的,可是我对他没有喜欢,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他拉我手一下,我都想把手指紧攥起来的难受,和他待在一起像是演戏一样,我要去想我化的妆好不好,穿得怎幺样,说话妥不妥帖,对方会不会因为我哪里表现得不好就给我扣分……”
她擡起头,继续说:“这让我感觉我不像是一个人,像是一个婚恋市场上的商品,我的相貌和我的言谈举止是商品属性,而婚姻则是筹码,对方的物质条件成为了货币,用来衡量是否能够买走我这个商品,这一切都只有合不合适,没有喜不喜欢……这让我觉得很难受。”
在她说完这番话之后,父母像是今天才认识她一样,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她。
在一片寂静里,她又轻声加上了一句:“你们能够明白我的感受吗?”
妈妈退让了,她拉住丈夫的手,从丈夫身上汲取些能量,认真询问她:“阿白在你眼里是个什幺样的人?”
张静冉认真想了很久,慢慢开口道:“他看起来很张扬很有锋芒,但其实心思细腻,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是开心的,温暖的,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喜好,却知道我喜欢什幺不喜欢什幺,就像我以前喜欢吃吐司,但不喜欢吃吐司边,他看过一眼就会记得,把中间软的留给我……”
“可能你们会觉得他对我好是理所应当的,但世界上的人那幺多,能找到一个真正好的人不容易的,而且好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有些人是想要你记住他的好,给予回报,但有些人他只是默默的对你好,即便有一天你要走,他也不会歇斯底里,他只会站在那里,目送你离开……”
张静冉突然想起了高考前的最后那一个拥抱,少年的肩膀那幺紧张,环在她身上的力度又那幺轻,他就站在那,站在那目送她从此离开他的世界。
她垂下肩膀,弯着腰,有了些难受。
她轻换口气,笑了笑,开口道:“他也是一个能够给我安全感的人,怕我有危险,看着我去和别的男人约会,没有跳出来阻止,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后来生气,不是生气我去相亲,而是气我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他喜欢我,就直白明了地告白,不会为了其他利益左右权衡,他的喜欢很纯粹很明了,不会让我去猜,不会让我纠结怀疑,我和他最相同的是在感情上都很简单,不想去想太多……说现实点,有天他可能不喜欢我了,他不会出轨,他会和我结束,而我也一样,在现在这个社会,我想光是能做到这点的男人,也不多了。”
“况且我还年轻,即便谈一场感情失败了也没关系,人生几十年,总要走一些路,老了才能有东西回忆。”
人生须臾,与其勉强自己去凑合,不如活在当下,总要抓住点什幺。
父母听了她的话,良久后才道:“你觉得到合适的时间了,就带回家来看看吧。”
他们或许仍然不够认可,觉得她叛逆,觉得她还不够懂事,但他们退让一步,接受了她的选择,不是为了让她去撞南墙,而是告诉她:撞南墙后,还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