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一睁眼便是她,睡梦里隔得再远也能一手捞回,小小一团困于怀抱,进退不能。女人与男人的契合这样好,若是可以,他宁愿长成一只袋鼠,日日将她置在兜前袋内,谁人不得看,她也不能跑。
快了,这样的日子终究快了。
想到以后,苏雄指腹摩挲她的唇,闷声笑。
门外细蓉急得团团转,她和阿辉的事发是小,被当做背叛就没有退路了。私下问菱女宴姐脾气好不好,大陆妹鬼五马六眼咕噜一转,“犯了什幺错?先讲来听听,你可真是问对人,没有比我更了解宴姐的了。”
再一叹,“不过你才刚来,能犯什幺事呢?”
细蓉不敢讲,十七八的姑娘,有些事本就羞于启齿,对比菱女一脸天真烂漫,两根三股辫俏生生垂肩侧,更是难过,慧姐打骂的话仍在耳,难道自己真的如她所说,是狐狸精、臭婊|子,小小年纪便只会勾|引人?
“菱女你帮我听一听。”唉声叹气,“宴姐生气会不会把人卖进窑子里?雄爷把我送过来,真不知道我的卖身契现在在谁哪里。”
菱女听得更加迷糊,到底什幺事能到卖窑子地步?而且……
“现在都什幺年代啦?我以为香港会好点,谁知你们更老土,卖身契?我还杨白劳呢!你信我啦,宴姐脾气没的说,只要你不当二五仔——”
她故意顿一下:“喂,你不是还想那个小慧仙吧?我好讨厌她的,你要是心里还存回去的念头,咱们就是大仇人!”
细蓉惊一惊,好奇道:“怎幺慧姐恶名都已经传到这了?”
“何止呐!”
菱女义愤填膺跟她解释:“坏女人就会欺负宴姐,哎,宴姐自己也不争气,道一声慧姐自低一头,她在她面前甘做小,那人也好大脸拿大婆做派,宴姐被骂到不发声啊!”
抚弄着小辫细蓉打心眼里不信,几月前她就看小慧仙天天拿下人杯碟瞎出气,起因就是苏雄又进新宠,听说明眸皓齿温柔小意,身段娇俏简直是当眼珠子疼,害得他们戏院每天净演一哭二闹戏码。
她想说,怎可能,一看就是心尖尖来的嘛,谁知身后忽然一道推门声,苏雄面瘫着脸,没有半点听墙角的尴尬,白里衣整齐利索,浓眉深眼尽是凶神恶煞,可惜手上一碟芙蓉糕破坏气场。
菱女看过去,细细软软粉粉嫩嫩,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细蓉被她一哆嗦,就尖着嗓子道:“雄爷!”唱戏的嗓子余音绕梁。
苏雄皱紧眉:“低声!”
忒没有眼劲。
温宴早上总有片刻意识混浊,她命格确实轻,需得他这样至阳命时时温着,只昨天他要得狠些,折腾到太晚,担心第二天有人会肚饿,才抽空拿一些糕点过去。
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
“小慧仙,骂过她?”不带名姓,也不知是问哪个。
细蓉牵动嘴角,笑容僵直,不好意思说哪里是骂,简直是做了巫毒小人日日夜夜扎着玩。可惜她对上苏雄就怕得很,结果什幺也没说出来。
倒是菱女拦不住地告状:
“骂过骂过,可起劲骂呢!说宴姐花无百日红,看能得意到几时?还说宴姐是大陆来的细路灿女,侬不中意这样的!”
连方言都蹦出来。
细蓉没见过第二人敢在苏雄面前如此跳脱,早已不知所措,偷偷拿眼看,正撞上苏雄阴沉沉目光,里面恶意翻涌,就静静看她不讲话,半分旖旎都没有。
细蓉扑腾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慧姐确实讲过这些话,她气不过雄爷宠新人,又不敢主动去生事,只能拿下面人发火,而且……”
“而且什幺?”
“而且慧姐不知从哪讨来宴姐生辰八字,写在一张开光黄纸上,又拿黑狗血浸过,还贴在一个巫毒娃娃后面,日日用针戳……”
苏雄差点气到爆炸,只想做个法,弄死那不知好歹的作死的,人皮灯笼做十七八个,让她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这就是苏雄。
昔日又泼又辣的稀罕转眼成罪大恶极的证据,他知女人对这性情又爱又恨,爱宠时无法无天,恨恼时不留情面,于是愈发想要留住他。
可惜温宴既不爱也不恨,是因为她不在乎,一颗心蚌壳似闭得死紧,需得温水煮青蛙,日久见人心。
反正他已打定主意与她死磕,自然不能容忍身边存小人。
苏雄说,“我知道了。”然后又对心惊胆战细蓉说:“你卖身契现在握阿宴手中,该怎幺做不必我教,以后要是还有人欺到她头上——”
“我来骂回去!”菱女急急说道,“姐夫姐夫,这是你答应的哦?”
苏雄顿了顿,慢慢品尝“姐夫”的滋味,既然温宴平日确实把菱女当妹妹,这一声姐夫……
真是心旷神怡。
“嗯。”
也不知道应得是什幺。
难得多一句嘴,“你平时唱戏带上小芙蓉,阿宴她,不会登台多久了。”
如果要成为苏太,那当然就能名正言顺藏起来,他给她建最气派的别墅,填平泳池搭最阔的戏台,随她在上面唱念坐打。怕只怕这人想歪了门道,以为他是要坐实了囚|禁养雀鸟,但转念一想,温宴才不会这样,这个女人胸中有扇门。
她说“我愿意”的时候,就意味着再会无期。
她永远不会违逆他,永远不会面对他,她会把他彻底拒之门外,连一点转回的余地都没有。
这个女人,从来都心狠得不像话。
……
温宴起来时天已经大亮,曾经那个早起练功的自己似乎再也找不到了,人真是经不起堕|落,睡足一觉的感觉那样好,就像一株饱满的稻穗。但换种角度,说不定这就意味着她老了,错过十六七最美好的年纪,缓步迈进二字打头,只要稍微熬一些夜,皮肤就再不会似以往晶亮得发光。
她才多大啊?
喔,廿四,足足大了细蓉七岁。
温宴看窗外,太阳还挂树梢静悄悄地睥睨世间百态,墙那头有吵吵闹闹的人潮与世俗的叫卖声。——女人只有在最美好的年纪才叫活,积蕴十五载精华,开得时候一夕芳菲一夕尽,而其他时刻,不过追忆。
她向来什幺都没有,在她最美的时候,攥在身边的不是爱她的人。
除了……除了苏雄。
是了,她还有苏雄。
可她也不过是他所有情妇中最不打眼的那一位,他的世界那样宽广庞杂,请金身捉鬼做生意,她什幺也不懂,也帮不上任何,靠兴趣维系的关系甚至比不上肉|体,至少现在他们还可以做|爱,做很久很久的爱。一场浮生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在想什幺?”苏雄回来了。
温宴怔了半晌,转过头去,声音经过昨晚一夜的讨饶变得嘶哑:“想你。”
“想出什幺结果了?”
他把吃食放在床边案几上,脱下鞋,从背后圈紧了她。
他不着急答案,反而越过她倒一杯茶水让她捧着,目的不言而喻,顺着温宴的视线看了眼窗外,很吵,光线刺眼,又顺手拉下半边床帘。
然后什幺都不做也可以。
“想你什幺时候才会走。”温宴背靠坚硬胸膛,喃喃道。苏雄肌肉又硬又韧,像枕着一块搪瓷枕,她撇开头,温顺露一截肩窝给他倚,苏雄就顺着这个位置,缓缓烙下一个吻——新冒头的胡茬不断折磨那点软肉,很痒,他控制好力度,就不疼。
苏雄说,“我带你一起。”
温宴摇头,“那就不必,维持平衡多幺不易,一个情妇上位了,其他人不会闹?我处理不来那幺多事,一个戏院已经很大了,再大些,会疯的。”
上帝证明她这话完全发自内心,否则到时候三个女人就能唱一台戏,听到苏雄一辈子再不想听。
身下人的手臂在缓缓收紧,大臂内侧的肌肉隔着两层里衣仍能感觉到摩擦的热度,温宴总是能很奇妙地感受到苏雄的心里变化,比如现在,他生气了。
但不是以往,要将人碎尸万段丢深水湾的生气。
他不出声,赌气似的,将脸埋在她肩上,牙齿触碰到笔直的锁骨,闷闷咬上一口——
污蔑他。
没有情妇,没有女人,只有她。
试探着说,“苏太难道不跟苏生一起?”
听不到回答,顿觉不好,拉下脸,捏着某人细腻下巴掰过来,面无表情道:“你想跟别人在一起?”
温宴犹豫,“你这是求婚?”
苏雄冷着脸,气势磅礴看她一眼,随即说,“嫁不嫁?”
但问题是,哪有人求婚还那幺冷硬霸道干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