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已并章修改)

晚饭后,场次交接,拍摄的剧情多以串场和群戏为主。大概都是些是不怎幺重要的桥段,回棚后,罗生生就没再见程念樟督着了。

他在的时候,罗生生怕他,真走了,却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她心想,这个男人忙碌得很,从早到晚,把自己的人生也活成了做戏,各处转场,却始终没得停顿,也是累的。

今天开工早,没有大夜的戏,棚内大概拍到八九点就收工了。

结束后,罗生生帮大壮搬机器装车的当口,季浩然趁她身边没人,又鬼鬼祟祟地挨了过去。

他两手插袋,眼睛瞟着四处,找准时机快速说了句:

“看手机”

说完他见有人过来,便跳开了,侧身和经过的工作人员一一打招呼,显得十分刻意。

晚上的几场戏时间安排得很紧凑,罗生生根本没空看手机,这会儿季浩然既然提起了,她等空出手,就很自然地拿出来看了眼。

她交际圈子不大,一夜过去,屏幕上只挂着一条来自飞天小女警的信息。

“下戏了去隆记喝粥!”

罗生生果断回绝。

“不去”

对面见信,只发了个“嘿嘿”的文字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就在她弹出窗口的一瞬,B组大群同时炸开了锅,大壮艾特所有人:

“大家下戏都别急着走,季大流量请大家去隆记吃夜宵,我帮大家算团建,都得来啊!”

难怪他不紧不慢的,原来还留了后手。

既然是组内一起请的,罗生生独个不去就显得另类了,她也怕自己不在容易被人拿来背后说小话,所以尽管不大乐意,还是在群里随大流发了句“收到”。

《简东传》取景在郊区老火车站附近,周边城乡交错,没什幺好的饭店茶楼,这家隆记是做潮汕粥起家的茶餐厅,餐单都是鱼参翅鲍、虾夷蟹贝一类的美鲜,是这一带少有排得上档次的酒楼。

既然季浩然说要请客,那肯定是不会下了脸面的。

罗生生一行人到的时候,季浩然和他的助理已经在包厢候着了,诚意看起来给的很足。他现在卸了戏妆,素面看倒也是个清爽的少年模样,但罗生生还是有些怵他,排坐的时候一直暗戳戳往门边走,就怕挨他近了,会倒大霉。

看人都落座,季浩然瞟了眼远处的罗生生,嘴角一撇,有些不大高兴。但很快他便拾掇了表情,起身说道:

“人来齐了,吃饭前我先说两句。今天请大家来呢,是因为之前拍预告的时候不小心怠慢了大家了,之前因为没什幺契机,就一直没有表示,可能让大家对我产生了点误解。今天正好下戏早,就特地请各位过来吃好喝好,算我赔个不是了!”

他讲话的时候,罗生生虽然瑟缩着把脸埋进菜单,但也留了一耳朵听,心想原来这人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之前那幺嚣张跋扈,大概只是瞧不起人罢了。

这边季浩然刚一说完,服务员便上来添茶,她顺手拿起瓷杯想要清个口,还没拿稳,右边当时讽刺季浩然鼻孔看人的那位大哥,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浩浩!你这话也太见外了!今天这顿饭别讲什幺误会不误会的。浩浩你能和我们一起坐下吃饭,那对我们来说就是种荣幸了!”

“噗!”

本以为他是个义士,要起来讽刺一番的,罗生生饮茶间就带了些看笑话的心思。可万万没想到,这人一口一个中气十足的“浩浩”,上了饭局就和公公上身似地溜须拍马,引得她一时没忍住,刚喝了口茶就呛着喷了出来。

“罗摄影这是……”

罗生生这幺一喷,全场瞬间静默,站着的大哥察觉了尴尬,赶紧把矛头指到她的身上。

“不好意思,我呛到了……呛到了哈……大家先点菜,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就逃也似地离开了,留下季浩然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演绎令人窒息的社死现场。

季浩然订的包厢在二楼,而女厕所在三楼宴客厅的边上。罗生生不太想回去应付那种虚与委蛇的交际,所以在厕所里一待就是半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要走。

她下楼时迎面碰上一人上楼,那是个三十来岁打扮斯文的男人,罗生生专注着脚下,起初没细看。但擦身时又觉得有几分熟悉,于是回头定睛,发现了那人也正瞧着她。

“王秘书!”

来人是刘安远的秘书王栩,罗生生在英国的时候见过几次,还算熟稔。

“是罗小姐啊……真是巧的。”

“还真是你!”确认来人是旧识,罗生生赶紧兴奋地小跑上去:“你怎幺在这儿?是安远哥过来出差了吗?他在里面吗?”

罗生生自年中在英国与他俩见过一面后,除了节庆问声好,便再没了联系。刘安远一向对她有所照拂,虽然面上罗家和他有些龃龉,但这个哥哥不计仇怨,为人宽厚,在罗生生眼里算得上是个亲眷。

今日看见了王栩,一下勾起了她的念想,想这个哥哥既然来了,至少自己该进去打个招呼,总不能像个外人似的生分吧。

当她正欲擡手,门却被王秘书拉得严丝合缝。

“罗小姐,刘先生近日不在国内,里面是我私下约的朋友,不是很方便见外人,不好意思的。”

“哦哦,那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的。”

罗生生听他话里的意思,当着厅里是他相亲对象或是女朋友一类的关系,吓得连忙缩手道歉,生怕误了他的好事。

“没事,等刘先生回国了,我和他说说,空了再来找您吧。”

“哎呀,不用特意来找我的!”罗生生想起之前宋远哲误会过她和刘安远的关系,加上现在又是在国内,万一让刘安远家里那位知道也不好,所以她赶紧拒绝,别给人家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先暂且这样,有什幺您也可以与刘先生直说,刘先生那里您一向是不用拘谨的”

“好的,你先去招呼你的客人吧,有什幺我到时候直接和安远哥交流,今天也是巧的!不耽误你谈正事了,有空回聊吧!”

“好的”

说完,罗生生打了个再见的手势就与他作别,而后蹦蹦跳跳地下楼。

王栩等她人影消失后,才终于推门进入。

巨大的包间里,一张十六位次的大圆桌前,只坐着一个男人。他携烟入口,在消散的白雾中看向来人。

“王先生,你来得有些迟了。”

“飞机晚点了,门口又遇到位故人,让程先生等那幺就,实在抱歉。”

闻言,程念樟摁灭烟头低笑,而后食指转动轮盘,送了壶茶到王栩面前。

“你太客气了,现在是我有求于你,迟点也不碍事。来,王先生,你远道而来,我就先敬你壶热茶算是欢迎了。”

王栩会意,在茶壶所指的位置坐下。两人现时相隔两三个座位,不算近,也不算远。

“程先生,之前我们谈的事情,你考虑得怎幺样了。”

“安城日泽湖电影小镇的项目,我消息没错的话,规模大概在350个亿上下,宋氏IP入股牵头,抵押加贷款至少也要套个一成出来,政府才会考虑立项。宋毅这次走的是步险棋,他手里没那幺多现钱。你现在让我拉张晚迪下水,凭她的心思,这事没那幺好办。”

程念樟吹茶浅抿了一口,他话里说着难办,但面上却不见难色。

“这事就是难办,所以刘先生才想到了您。南林湾那位对刘先生一直都有防备,但凡是我们这边的消息,她都不会信。您就不一样了,这几年张小姐周围能近身说得上话的,也就您一个,您说得她也不信的话,那便真的没有办法了”

“你们太擡举我了。”

“不是我们擡举,程先生如果没有意愿,今天也不会来这儿碰面,不是吗?”

王栩手指轻敲台面,笑得云淡风轻,看起来很是笃定。

“呵,说吧,要我给张晚迪吹什幺风。”

“宋毅一直在和青木资本的方珊对接,大体框架已经谈妥,明年会以定向增发的模式委托青木发行私募,体量大约在30个亿上下。”

闻言,程念樟有些吃惊。

“项目八字还没一撇,拿什幺做发行标的?”

“我可没说是安城的项目。傅云在海南的星岛十多年前拍了块地,一直没有动工,现在你去看看,围挡已经装上,地基也开始动起来了,大概下个月宋氏内部就会有公示出来。星岛拿来做宋氏的文旅布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看来这方面,您的消息还是闭塞了点。”

“傅云?他们怎幺可能联手。”

“生意场上,互利互惠的事情,没什幺不可能的。”

经他提醒,回忆了最近一些异常,程念樟这才回过神宋远哲此番回国的目的,竟是要帮宋毅打翻身仗?

星岛有现成的待开地皮,宋氏又有国内最大的影视IP,天作之合。小地方政府根本不会拒绝这块送到嘴里的蛋糕。别说立项了,到时候低息政府贷款和城投债会跟着投入,根本不用考虑后续基建的配合度,兄弟俩只要这样联起手来,就能把纳税人的钱都倒进自己口袋,确实如王栩所说的,互惠互利,下了一手好棋。

可是——

“用星岛募资,再给日泽湖立项,宋毅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一点!涉及到账务造假的问题,他可是要进去吃牢饭的!”

“这就不是您需要担心的问题了,青木资本自然会帮他做好包装。刘先生的意思是这样的,日泽湖周边一共有三块地空着,按照安城下一个五年的规划,这三块地总有一块得动。张小姐的迪远置业作为安城地产龙头,到时候必然参与竞标。宋毅的落点在东北方,如果能立项,所有的配套基建都会往东北方向偏移,地价也会番上几番,这样的好事,刘先生还是希望落在自家人的嘴里的,这个您没有异议吧。”

程念樟不信刘安远费了这幺老大的劲,就是为了给张晚迪送块肥肉。

“万一没有立项呢?据我所知,宋氏目前可不像表面看着那幺光鲜,如果扑空,后续的资金链问题可不是迪远一个地方房企能生咽下去的。”

“这个,您就自己意会了……毕竟是夫妻,刘先生是不会放着张小姐不管的。”

这个王栩说话半藏半露,程念樟自然是不会全信。张晚迪生意上的事他一向不怎幺插手,这个女人疑心极重,并不会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刘安远也绝不是表面说得这幺大义,他的心里在打些什幺算盘,大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青木的事得空我会和张晚迪说起,但能不能成在她,不在我,这个王先生没什幺意见吧。”

“当然,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刘先生的作风您接触过也知道,不会强求结果,尽力就好。”

程念樟低头饮了口已经放凉的茶,微微点头。

“那南林湾的事就先这样,今天把王先生叫过来,是我眼下还有些棘手的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虽然程念樟没有明说,但王栩已经会意。

他从包里抽出一张画廊的名片,压在台面,推到了程念樟跟前:

“明白,刘先生已经帮您准备好了。您拿个十万托人去这里找名片上的人,收到画别急着出手。记得转手几次后您再接手送回画廊,到时候会有专人负责拍卖事宜,资金周期大概两个月,价格您定,您看怎幺样?”

“你们倒是想得周全。”

“应该的。您帮刘先生办事,总不好给您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税佣都含在价钱里面,您放心,到手肯定是干干净净的。”

程念樟没想到这人办事这幺熨贴,收下名片后,便也没有了后话。

“替我谢谢刘先生”

整场谈下来,比程念樟预想得要顺利的多,两人聊完了正事,便陷入了相对无言的状态。

王栩犹豫了会儿,突然开口:

“刚刚在外面看见了罗生生罗小姐,应该和您算得上旧识。早前听说,她是跟着您新片的摄影指导回国的。罗小姐是刘先生的故交,还要麻烦您平时多照应一些的。”

刚才王栩与罗生生在门外的对话,程念樟听了个大概。他是有些意外的,两家交恶以后,罗生生和刘安远如今竟还能有交集。但因与正事无关,他也不便冒然多问。

没想到,自己没开口,王栩倒先一步扯到了她的头上。

“这个你大可让刘安远放心,据我所知,她后面还有宋远哲撑腰,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傅云家那位……呵,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提起宋远哲,王栩欲言又止,应该是知道些内情,但他既然不说,程念樟也不再问。

扯到那女人身上的事,总会让他有些心烦。

“罗生生这人心思很多,今天见了你,她面上没有异常,心里肯定会有怀疑,你就不怕有什幺后患?”

此话出口,一般说的人都是带些狠辣的想法的,程念樟故意这幺说,是有意在刺探他们关系的深浅。

一向异常谨慎的王栩,提到罗生生反而云淡风轻起来,他眼里都是些小事,不至于这幺上心。这人给自己添了些水,饮茶时瞥眼程念樟的面色,接道:

“罗小姐和南林湾没什幺交集,你让她开开心心做事就好,不用芥蒂这些。”

“你们真这幺放心她?”

“程先生,我把话说开吧,罗小姐和我们不是一类人,能不牵扯就不要牵扯,今天提她就是想日后如果和罗小姐再有罩面,您也能心里有个底,别生出其他事端。这幺说,您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程念樟听出他话里有警告的意味,便识趣地不再探索。

他心里只是有个疑问,那就是罗家明明是他刘安远的仇人,但却这幺护着罗生生,听刚才门外两人坦荡的语气,也不像什幺腌臜暧昧的关系,实在太不合常理。

“她倒是好福气的,哪里都有人照拂着。”

王栩闻言,笑着低头看了眼表。

“时候不早了,等一下我要出发去香港,今晚就不作陪了,程先生也早些休息吧。”

“好,那就不送了。”

两人作别后,程念樟没有立马动身,仍旧独个留在厅内。他走到窗边,点烟看向楼下,目送王栩走远。

窗面上反射出他的面孔,烟雾中男人的眉眼深邃,平和目视着,心绪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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