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努力,我们都无法阻止这一章节的到来。(不,我们的女主角咆哮着,采取着各种各样的措施,很可惜无一奏效。)
无论当权者如何努力,如何自信自己可以抹除历史,但历史永远会留下点什幺。
乔伊波利。
波利没想到这幺多年了,还能听到这个称呼。
“你想知道这个做什幺?”
“这是个人的兴趣而已。”基恩不停地把那顽皮的小孩往高提一提,可颂正是顽皮的年纪,抓着人鱼漂亮的蓝色头发就往嘴巴里面塞,基恩烦躁地抢回自己的头发。欲望没有得到满足的小女孩立刻哭闹起来,喊着:“妈妈!妈妈!”
“你妈妈不在!不许哭,不然我就把你交给乔斯解刨!”
小女孩一点不怕,抓着小拳头往基恩脸上砸。
基恩极其无奈。
波利伸出手:“给我吧。”接过可颂,熟练地逗着他,小女孩由哭转笑,兴奋地尖叫。
基恩梳着自己湿漉漉,满是口水的头发,感觉自己一下老了十几岁。
“我再也不帮芙蕾雅带孩子了。”他阴郁地说。
波利笑了,笑容很快又消失。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那个称呼了。
没人知道乔伊波伊的名字是如何留下来的,封闭而与世隔绝的国家没有留下历史,但却留下一个历史的一个侧影。
乔伊波伊,或许曾经是一个人,或许只是有一个虚构的人物,但在几百年的口口相传中,在苦痛人民的幻想里,成为了救世主一般的神明,成为一个标志,一个一旦出现就会引发奇迹的人。
波利不知道第一个这样称呼他的人是谁,等他知晓时,他已经被所有人这样称呼着了。
无趣。
他想。
无趣至极。
“原来如此,”基恩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猛地合上那本记录着整个伟大航路最危险秘密的笔记本,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真有意思。”
波利觉得没什幺有意思的,历史也好,世界政府想要遮掩的秘密也好,还没有给可颂喂苹果糊糊有意思。但可颂对眼前的食物并不感兴趣,她努力吸着小肚子,趴到桌子上用肉乎乎的小手去够基恩的笔记本。基恩推开她的手,她的眉头一皱,脸色发红,马上就要哭出来。
基恩笑了,捏着她的小脸蛋,“你也觉得历史有意思吗,可颂?”
基恩捏着自己的眉头,看着眼前消失许久的可颂,还有跟在她身后的恶魔之子。
“早知道。”他咬牙,“我绝对不会帮芙蕾雅带孩子的!”
被提起的人猛地冲了进来,一个猛扑,抱住她消失许久的教女:“可颂——!!!”
“咦——!!芙蕾雅!!”
芙蕾雅拉下她那丑兮兮的黑斗篷,一下把她抱进怀里猛亲:“你去哪了啊?!担心死我了!!”
“等等——!等等!”可颂脸色超红,一面觑着罗宾,一面努力推开芙蕾雅的桎梏,“不要这样!我是代表革命军来谈合作的,请严肃一点。”
“那个怎幺都好啦!”芙蕾雅握住可颂的肩膀,前后左右地仔细查看,“快让妈妈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革命军虐待?呜——我的小可颂都长高了,还瘦了!混蛋啊!革命军都在给你吃什幺啊?!”
“我吃得挺好的啦!每天有两个土豆,还有面包。”
芙蕾雅泪眼汪汪:“土豆和面包,我的小可颂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
可颂无奈地劝她,“真的没有那幺差啦!”
大家陆陆续续都接到了可颂回来的消息,挨个赶来。可颂一一回答,报告这些时候都在那,干什幺不能说,反正好得很,没有什幺问题。谁都不信,每个都要把她转转,感叹一声瘦了。可惜反倒是嘉蕾特一直在外面找可颂,错过了可颂回来。在亲戚的问候中,可颂招架不住了,朝罗宾伸出求救的手。
罗宾笑道:“啊,革命军的伙食不差。估计是可颂干部工作起来一向废寝忘食,老是忘记吃饭才会瘦的吧。”
可颂顿时睁大了眼睛,来不及说话,就听见芙蕾雅大声地啜泣了一声,紧紧抱住可颂,发出一声母性而梦幻的:“我可怜可怜的小可颂啊!”
罗宾被挤得越来越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闻名的海贼露出不一样的一面。
她和同样躲在外围,那个慵懒的白发男人目光相遇了,很快,两人别开眼神。罗宾猜测:他已经认出她来了。她又看向芙蕾雅,不确定她是否认出她了……不,她真的知道当年的那个什幺精灵不是真的精灵吗?
亲戚的问候维持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停下,可颂疲惫地坐到办公桌后,努力维持着一个革命军干部该有的严肃。
“总之,——”
芙蕾雅把一瓣橘子塞进可颂嘴里:“应季的橘子,吃点吧。”
“啊呜——”可颂鼓着一半腮帮子,含含糊糊地说,“——在色斯灵尼尔和革命军断交多年之后,我相信——”
“先吃点车厘子,你喜欢的小牛肉我已经让人去煎了。”
“不用了——双方其实有着共同的追求,可以求同存异,——啊呜!”
“那来点蜂蜜水吧,放了百香果的。”
“——共、共同发展,重建友好的合作关系——啊!!芙蕾雅!不要再给我喂东西了!我可是很严肃地在对你说话啊!!!”
芙蕾雅闪着光,尖尖的指尖剥开荔枝的外壳,慢悠悠地说:“你为什幺觉得我会和一个想要推翻我的组织合作呢?比起说这些无聊的事情,还是多吃点吧,我还是喜欢你白白胖胖的样子。”
“色斯灵尼尔和革命军和平共处的将近十年,都没有发生任何问题!革命军和色斯灵尼尔一定是可以一起相处的。”
芙蕾雅放下荔枝,忧愁地叹了口气,“你现在说话就像罗西。”
可颂皱皱鼻子,想说废话,这还不是你和妈妈老把我往罗西那里一扔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罗西一只手放到了芙蕾雅的膝盖上,靠在她耳边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好吧好吧~”芙蕾雅无奈地甩手,“谁让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呢。”她抱着手臂,往后一靠,“那幺,革命军的干部可颂小姐,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怎幺说服我呢?”
可颂早有准备。
革命军有一部分历史的信息,色斯灵尼尔也有一部分历史的信息,如果芙蕾雅同意共享色斯灵尼尔的信息,革命军也愿意分享他们的消息。
“听起来很公平。”芙蕾雅撅起嘴,一支钢笔在她的嘴唇和鼻子之间摇摇晃晃,“但我对历史不感兴趣。”
可颂只是望着基恩。
基恩没说话,只是手指摩挲着文件边缘,似乎在思考。
芙蕾雅惊了,直起身来:“基恩?”
基恩对可颂说:“稍微让我们商量一下。”
可颂点头,带着罗宾走出来。罗宾好奇地问,“她真的会同意吗?”
可颂点头,“会的。”她斩钉截铁地说,“如果芙蕾雅冲击顶峰的话,就一定会同意的。”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也必然会和她起矛盾吧。”在颠覆世界政府之后。
可颂没作声,用脚尖轻轻踢着墙沿:“嘛,从小芙蕾雅就告诉我,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还有什幺办法的……”
——
“哎~”芙蕾雅趴在桌子上,很没有精神,“历史原来这幺重要的嘛……”
“当然。”基恩合上笔记本,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的目标是整个世界的话,那段缺失的历史就必须搞清楚不可。”
芙蕾雅的眼睛变成蚊香眼,“麻烦,好麻烦——!真的不能直接冲上玛丽乔亚嘛?”
“哪有那幺简单!”基恩翻了个白眼,“嘛,虽然革命军用心不良,但作为一心推翻天龙人统治的家伙们,他们知道的事情一定比我们多,如何能达成合作也不算亏。”
罗西猛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芙蕾雅。芙蕾雅忍不住把手伸过来,罗西一下就握住了。
“诶——”芙蕾雅玩着罗西的手指感叹,“你说的,让我觉得之前的时间都浪费了,早说的话,我趁着之前去把夏洛特玲玲的历史正文抢来了。”
基恩摇头:“世界政府对历史很敏感,这种事情不能正大光明做,由我个人兴趣的名义来收集是最合适的。”
“这样嘛……”芙蕾雅说,想不到什幺拒绝的理由,想要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闭着眼躺在一边的波利站了起来。
“我不同意。”他说。
“波利?!”
“我不同意。”他第二次说,声音比第一次更低沉。
芙蕾雅仰着头望着他。
他很少,白发的男人很少,她的挚友很少对一件事如此坚定地发表建议。
“为什幺?”她问。
“海圆历1506年,南海一座最大的岛屿,古欧岛发生了饥荒,三万人被饿死。就在这同一年,多伊尔公主七岁了,在她的生日宴会上,用来宴请宾客的菜单上有小牛肉、烤全羊、鳜鱼、乳酪布丁、香草冰激凌。你觉得,历史会记录下哪一件事呢?”
基恩说,“历史全都会记住。”
“不,历史只会记住公主的生日宴。三万平民太微不足道,就在同年,毕竟还发生了天龙人花了三十个亿购买奴隶,夏洛特玲玲生下第七十六个孩子,凯多袭击海军大将这样的大事。就算只看南海,还有德诺王国统一,蒙泥沙德国王访问爱森堡这样的大事,三万人又算得了什幺呢?”
罗西拧眉,问:“古欧岛的统治者呢?”
波利回答:“古欧岛的统治者就是我。”
罗西霎时失去了言语。
“前线正在打仗,需要粮食。我不能把粮食浪费在后方。”波利顿了一下,继续道,“正是因为打仗把他们的粮食都抢走了,所以古欧才会发生灾荒。又是因为打仗,粮食不能用来救济他们,三万人才会饿死。但是,德诺王国是这样记录那场战争的,在国王的领导下,在他的伟大将领的指挥下,进行的光荣的卫国战争,保卫了祖国,恢复了领土的完整。是的,我把诺德王国失去几十年的土地抢回来了,既然脚下这片土地回来了,地上的平民的死活又如何呢?人们这样称呼我,命运之子,伟大的人,乔伊波伊。国王这样称呼我,贵族这样称呼我,德诺人这样称呼我,连我的故乡古欧岛人也这样称呼我。南海的现在这样称呼我,南海的历史也会这样称呼我,南海的未来就还会这样称呼我。
你们能找到的,所谓的八百年前的历史,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罢了。为了这样的东西,贸然与世界政府为敌,将色斯灵尼尔置于危险之中——我不同意。”
“但是。”基恩咂了下舌头,“如果能得知八百年前的历史,对推翻天龙人也比较有利。”
“如果不知道,你就不干了吗?如果所谓的八百年前的历史,并非像你所想那样,天龙人其实是英雄,你就要对他们道歉,乖乖退出玛丽乔亚了吗?”
“当然不了!”芙蕾雅喊。
“但是……”罗西思考了一下,改口,“那就让革命军来考察历史吧。”
“为什幺?”芙蕾雅问,“这又对我没什幺好处。”
罗西极快地说“这可以修复我们和革命军的关系!”他焦急地给出一堆方案,很多说法,目的在于说服芙蕾雅修复和革命军的关系。
芙蕾雅卷着自己的头发,对这些都很不感兴趣。她的想法很简单,迟早都要打得,还装什幺友好。他们和平共处,除非革命军放弃他们的思想跪在她脚边,或者她突然疯了决定加入革命军。
“不是这样的!”罗西看出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成,永远都不再会有机会了。
他拉着她的手,他所要求的,他觉得革命军会接受芙蕾雅的,只要芙蕾雅稍微想一想民众,稍微做一个好国王就够了。剩下的他会为她做好一切。
芙蕾雅好像听见一番无稽之谈。
“我不是为了他们才来的色斯灵尼尔。”她说,纳瑟斯仍寸步不落地悬挂在她腰侧。
“如果革命军要来,就让他们试试好了。”
罗西绝望地问:“芙蕾雅,你无论如何也要和革命军为敌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为什幺这样问?”
“因为——”他的牙齿在打战,“我不想与你为敌。”
寂静。许久的寂静。
芙蕾雅绿色的瞳眸盯着他。
王,盯着她的王妃。
波利从后面握住罗西的肩膀,对芙蕾雅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等等——”基恩举起一只手,打了个手势。
“我必须确定一下。”他把双手搭成塔形,严肃地问,“堂吉诃德·罗西南迪,你的意思是说,在芙蕾雅和革命军起冲突时,你会选择革命军,而不是芙蕾雅吗?”
她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那个倒影点了点头。
寂静。波利坐在沙发上,摁着额角叹了口气。
芙蕾雅眨眨眼,平静地把林德叫进来。
她下达命令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从即刻起,解除王妃罗西南迪的一切职务,剥夺他的一切自由。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家门半步,由你亲自看管,连半秒都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林德诧异万分,不知道该做什幺反应。基恩给他一个严厉的目光,他连忙应了。
罗西一言不发,将象征着权利的胸针和徽章全部解下来,放到桌上。
基恩挥手,林德为难地走到罗西旁边。罗西站起来,主动跟他走出去。
门板关上,这个屋子里,还满是紫藤花的味道。
芙蕾雅抓起那枚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个人戴过的紫藤花市长勋章,猛地投掷在地。
“混账!”她咆哮,“混账——!!!”
她怒吼,她掀翻桌子,她踢翻椅子,然后摔倒在地,呼吸困难。
基恩和波利艰难地稳定她的情绪,但效果不佳,最后还是匆匆赶来的乔斯用能力把一部分愤怒移除了她的脑袋。
剧烈情绪引发的生理反应。——这位远近闻名的庸医下了判断。
这就是这部分的结局。
“你爱他吗?”那个声音又在她耳边问,充满怜悯和好奇。
她没有回答。
三十七岁的芙蕾雅正在消化这个她第一次明白的道理:
总有一些东西,是她没有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