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在魏弃之手下做事时他还不是昭国的大将军,我更没当上将军,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有一次突袭,我冲锋冲得猛,杀敌杀得多,被他赏识了,他把我调过去做他亲兵。我起初还挺高兴,因为升勋了,回乡光荣,想着肯定能讨到一个媳妇。结果后来发现这怎幺不对劲啊,当初和我一起过来的那批都回乡去了,我还留在这儿给魏弃之当下手。
他们那些读书人有一大套道理形容这种事,什幺知遇之恩,什幺士为知己者死,嗐,我没读过书,如果不是魏弃之逼我识字我本来也不识字,所以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大道理。我知道的是魏弃之待我是挺好的,虽然到不了让我为他去死的程度,但我也想回报他。
所以我就想,晚点回乡就晚点回,魏弃之手下缺人,老子就给他多当几年手下,等他不缺人的时候就走。可魏弃之这个人啊,说实话,真的不是让我尊敬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和他接触深了才发觉他这人很阴。一开始他告诉我,他家世鄙陋,势力单薄,手下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他需要我。后来我才发现,他家族鄙陋势力单薄个屁,他家是高门世家,只是他爹讨厌他不待见他他被族人轻侮罢了。好吧,小小年纪受过很多苦,这幺长大,也挺可怜。一开始我确实还可怜他。我现在真想回到过去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你丫脑子有什幺毛病去可怜魏弃之?
魏弃之不需要我可怜,他哪都好——读书好多,脑子好使,长得好看,武艺好强。而且城府好深。我一开始虽然看出他阴,还是被他耍得一愣一愣,以为他遭遇了多少不公,要一雪前耻什幺什幺。结果后来才发现,哪跟哪。可是等我醒悟过来时也晚了,已经上了贼船。
谋权这些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复杂是他们那些来来回回做的事啊都弯弯绕绕不真刀实枪,要想完全清清楚楚搞明白哎哟稍微想想我的脑壳就开始疼。简单是,嗐,就是来回报复嘛。
你打我我打你你叫你朋友一起打我我叫你敌人一起打你打啊打啊打啊……一边和这边党争一边还得忙着和敌国打仗,我有时很佩服魏弃之的精力。总之,就这样我在魏弃之手下干了十年,当了他十年心腹,看他从校尉当上大将军,我也从百夫长当上将军。
现在他已经赢了所有,没人敢再来报复,再来打他。他是整个昭国最有权势的人。
他们那帮朝廷的人也好,魏弃之手下的其他人也好,都羡慕我,觉得我选对了路,跟对了人,而且跟得最早,最久。我的出身是真的鄙陋,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不是魏弃之的赏识,我就算勇猛善战,也就是当几年兵就回乡种田去,哪能当上将军,哪能每年有资格跟他去皇宫参加皇帝开的宴会!我命好啊,命好啊!
呸。这帮趋炎附势的东西。
魏弃之待我一向好,但他不是个好人。我跟他最久,所以我知道,他不是好人。
特别好的人遇到魏弃之这种长官,那一定得刚正不阿地收集证据,大义灭亲,把他做的腌臜事都大白于天下。我也不是那等人物。而且反正他们这些高官厚禄的也没什幺好人,狗咬狗死几个都不亏。我要是对付了魏弃之,就是帮另一波也不是好人的人得势。我干嘛啊?
所以我对自己说:魏弃之那些狗逼事,我不听不想不参与不就行了。
而魏弃之这幺多年以来,也确实没逼我参与过任何事。构陷也好,暗杀也好,权色交易也好,全都没有让我经手过。可能他也知道,不能给我办,给我办我就能给他办砸。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果然还是不能忍受他。我就该趁早下这条贼船,早点荣归故里,分一块地,娶一个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我起码不会落成现在这副下场。
*
我背叛了魏弃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大,是因为我不是为了什幺人的收买出卖他。不小,是因为我偷偷放跑的那个人他很看重。
半年前,我们破了辰国的皇城。不过我们攻进去时,皇宫里那些显赫的皇亲国戚已经从密道逃走了。我们只抓到一个年轻的女的。
是个还没出嫁的姑娘,看着才刚及笄,长得普普通通,没什幺特点,再让我认我可能都认不出来。我只记得那双眼睛,很亮,总是很愤怒地瞪着我们。
不管是魏弃之利诱她的时候,还是威逼她的时候。
因为她从来也不屈服,从来也不胆怯,所以魏弃之对付她的手段越来越残忍。就算我不负责这事,我也经常能听见她的惨叫声。
我问魏弃之:我们一群大男人,有什幺必要的理由,得去欺负那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将军回答我:她手上有他要的东西。
他就说了这一句,好像这是什幺非常重要,非常充分的理由,就这一句话,我就该理解他了。
我不理解。我放跑了那姑娘。其实我本来觉得这多大点事啊,反正他不也一直没问出来吗?我当时之所以也跑了,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受够在魏弃之这种人手底下干事的感觉了,我就趁这个机会和他说再见好了。
但是那姑娘手里的东西大概他真的特别想要。他立刻通缉了那个姑娘,也通缉了我。要犯,全国通缉,最高一等,赏金是黄金。
我一开始本来以为,他只是在气头上,过一段时间,想想我这幺多年和他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功劳不多,苦劳总有吧?我看不惯他所作所为,他不是一直也知道吗?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江湖不再见,不好吗?
心胸狭窄的辅国大将军大概觉得不好。我成了要犯,没法去任何地方帮工或者种地,只好拿灰把脸抹了,去要饭。
其实我也算是要饭长大的。我爹娘早早就死了,也没什幺亲戚什幺宗族,我就住在我家漏雨的破茅屋里,平时乡里乡亲看我可怜,东家给我一口饭,西家给我一口汤,我也去帮他们做点杂活琐事,就这幺长起来了。
小孩,没父母,要饭要起来多容易。我现在看起来那幺年轻力壮,装虚弱都装得不大像,管人家要饭人家都很轻蔑地看着我,要幺一脚把我踹走,要幺扔出一点馊饭——“嗟!来食!”
还是和我一起要饭的一个小子——我也不知道他叫什幺,我叫他小子,他叫我大哥——他心眼好,经常把他乞到的东西分给我,我才终于没被饿死。
*
我就这幺硬生生要了半年饭。
然后,那天,就是那让我鬼迷心窍的那天,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偷来了半只烧鸡,喜气洋洋地分给我一根鸡腿吃。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当时吃着久违的鸡腿,那幺香,那幺好吃。我想起我之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再看看手里的鸡骨头,直接哭了出来。小子就问我:大哥,你咋了?
我说:小子你知道吗,大哥我以前也阔过啊,这样的烧鸡,要多少就有多少。小子于是说:早看出来了大哥。接着他又说:那大哥怎幺变成今天这样了?
我本来是不愿意和人提我的事,害怕被人绑到衙门里领赏。但是当时吃鸡腿吃得太伤心,心里难受。
我说:大哥做错了事,被大哥的长官赶走了。
小子就跟我说:啥错事?严重吗?去道个歉不行吗?
*
人家圣贤书里说,大丈夫应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我现在知道了,我不是大丈夫,我真【】怂。
我跑回来找魏弃之了。因为【】鸡腿。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也忘了我在魏弃之手底下多幺难受,多看不惯他,也忘了他心胸狭窄通缉了我大半年,怎幺会轻易原谅我。我就只想着鸡腿!
*
自豪地说,我武功不差。所以我想见魏弃之的时候,我很轻易就能绕过守卫去见他。我站在他面前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虽然我心里一直魏弃之魏弃之叫他,但其实我已经很久不拿名字叫他了。自从我跟着他地位见涨后,魏弃之就让我恶补了许多他们达官显贵的繁文缛礼。比如什幺名不是用来叫的,字才是用来叫的。以前拿大名叫他,看我没读过书什幺也不懂就算了,以后得叫他的字。
但是后来,其实字也是不能叫的。朋友间才叫字,我是他的下属。
“大将军。”我说。他一直在看他的公文,根本不擡头看我。这叫我不知道怎幺回事就紧张起来。我斟酌着言辞。我想说我来向您负荆请罪,又觉得那我是不是应该言行合一一下,把上衣脱了,接着想起我也没带荆条,脱了上衣也没荆可负。
我看见他提笔,在一个什幺地方重重地划了一笔。我觉得那好像是在催我似的,我就非常直白地说了:“我来向您请罪,求您原谅我,让我回来吧。”
魏弃之放下笔,擡起头。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很久以前我刚开始读书,书里经常提到的一个词就是君子,那时候我还对魏弃之抱有幻想,觉得书里的君子活脱脱就是魏弃之的模样。
“烧鸡好吃吗?”魏弃之问我。
我觉得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张口结舌看着他。
接下来魏弃之巨细无遗地给我复述起我这半年的流浪,我一开始怎幺狼狈地刚一安顿就被官兵找到或者被人举报,我怎幺东躲西藏,东奔西逃,怎幺最终发现唯一留给我的生路只有当乞丐。他平静地,温和地,隐隐带着一种炫耀说着我的生活,那幺多我不想回味的细节。我被人踹了脸,想打人又最终忍了。有人要我爬狗洞,说爬了就给我点钱,结果爬完后他给我撒纸钱。几个人去欺负我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流浪儿,我去帮他揍回去,晚上他们过来往我们住的破庙放毒蛇。
“阿信,你从来没离过我的手掌心,何来回来一说?”他一向喜欢用他给我起的字叫我,以前这是显示他对我的信重,现在这让我觉得他在指控我对他的背叛。
我当时觉得:我就不该来。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种感觉——魏弃之别说原不原谅我了,他现在让我活着就是想看我的窘境,我因为背叛他离开他过得那幺惨,等他看腻了,我就可以死了。
严格来说,我一直知道魏弃之很可怕,很多人都怕他。但可能因为他一直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就一直没想过,他也可以让我这幺怕他。
我以前对我在魏弃之的那些所谓的功劳和资历都不屑一顾,现在我却免不了这样想:我好歹是跟随他最早,认识他最久的下属。和他一起上战场,跟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拖回来。我……
但是,好吧,这些都不作数了。像他这样的人,不看你为他做过什幺,只看你为他没做什幺,或者做了什幺他不许的事。要不然我也不会觉得我受不了他,我得离开他。
我又开始想别的。我想我今天还能活着出去吗,想我以后还能活多久,想既然我被魏弃之一直盯着,我是不是得赶紧和小子分道扬镳,别牵累了他?
魏弃之一直看着我,不说话。他就是这样,不说话,等别人说。虽然不知道该说什幺,我还是得说。我硬着头皮开口了:
“那——我现在能走吗,大人?”
魏弃之回答我回答得很干脆:“可以。”
我愕然,又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我转身就想跑。可是突然间,就那一瞬间,我在战场上这幺多年历练出的警觉提醒了我。我回头,看到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站起来,一手握住了佩剑的剑柄。他看到我回头,微微惊讶,笑了。
“好吧,阿信,”他踏过案几,缓缓抽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为什幺想回来?”
*
我想我知道魏弃之希望我说什幺。无非就是狗腿子阿谀主人的那一套。什幺小的罪该万死,忘恩负义,离开了主子您才发现您对我那幺好,偌大天地里只有您这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求求您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为您肝脑涂地,赴汤蹈火,马首是瞻……
但是……我嘛……我虽然算不上什幺刚正不阿的大丈夫,贫贱不移的君子,可我就是,有时候,特别特别的,直,不怕死地直。
*
“烧鸡太好吃了。”我说。
*
我的武功是魏弃之教的。也不能这幺说,我那时候都十七八岁了,错过了正儿八经学武的最好年纪,魏弃之也就是指点指点我拉个筋啊扎个马步啊修个内功啊。然后就是多和我打打架。他说我可真是天赋异禀,没学过什幺也能和他有模有样有来有去地打上几个回合。我说我可不是没学过。我们村里好些条野狗,没事就来指点我怎幺打架。
魏弃之当时脸一下子就拉下去,好几天没有对我笑过。后来我受人指点才明白:这个心思一点也不敞亮的家伙觉得我骂他是野狗。
*
我闪过他的剑锋,勉力回击,连他对衣角都没抓住不说,还被抓住破绽,叫他的剑狠狠抽了我的手臂,铁鞭子似的被抽得生疼。幸而只是划破了衣服,没破皮。我不敢再纠缠,一路后退,想夺门逃走。他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直接一脚把我扫倒,提剑就往我心口刺。
我说实话啊,我知道我刚才那样是不识擡举,给脸不要脸,可我不就说了个烧鸡好吃吗,他至于吗气成这样!我还没说他是胡妓生的小杂种呢!
我往旁边一滚,听见地板破碎的声音,相信如果我没躲过,我肋骨都得给他用内力震断。
我连滚带爬地起来,和他拉开距离。可这屋子再大,也就是个屋子,有墙的。
魏弃之也知道我没地方逃了,慢悠悠地把剑抽出来,慢悠悠地对我笑。他笑得我那叫一个怒从心中起。
“魏子稷!你这个说话当【】的孙子——你说我可以走的!”
“我还说过,我不放过叛徒,”他说,“阿信,我怎幺对付叛徒的,你说说?”
【】。
光让我回忆,我就觉得一股恶心和反感。就算我也恨那人的背叛,可看着那副惨状,终归还是难以苟同。
太过了。
魏弃之一步步向我走来,走一步就跟催命似的我觉得我的活头就少一分。我四下张望,想找一条生路。见我不说话,魏弃之又问:“我对你不好吗,阿信?”
他刚告诉他爷爷我这半年的惨相都是他的授意,刚握着他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往我心口刺,刚刚暗示要把我【】,现在他问我:
他对我不好吗?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
“魏弃之,说真的,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因为念着你的那点好,被戾太子关起来好吃好喝好言相劝时,没就那幺从了他,好让你这个乱臣贼子抄家灭门斩首示众。”
*
因为我说的话太好听了,魏弃之把我制服后,没有一剑了结我【】。他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墙上砸。一开始我还能说句“孙子放开你爷爷”,几下之后我就晕到说不清楚话了。头很疼,耳朵里都是嗡嗡声,眼前都是血。
我听到有人进来问魏弃之怎幺了出了什幺事。还是我挺耳熟的声音,但我想不起来那是谁了。他肯定没我这幺糊涂,一下子就认出了地上被大将军抓着头发满头血的人是我。
“刘、刘——”他刘了半天,也不敢叫我将军,也不敢叫我大名。
魏弃之说,出去,没他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我被魏弃之拖着不知道拖到了哪里。我听见哗啦啦东西扫到地上的声音。那个案几。他让我靠在那,然后很重地给了我一嘴巴子。我感觉牙都快叫他打掉了。
“阿信,伶牙俐齿不适合你。”他的声音离我很远,后来又离我很近。【】他像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喜欢吃……?”
然后他把一个东西塞进我嘴里。【】
“好好吃。”魏弃之说。
*
我小时候长大的那个村里,有个老疯子,农忙时候,他家里人没空管他,就经常看他在村里蹓跶,只披着一件外袍,里面什幺也没有,袒胸遛鸟,一边遛一边唱什幺,天是他的衣,地是他的袴,我们这些人,都进了他的裆。后来我知道老疯子年轻时是个读书人,读了些圣贤书,又读了些不圣贤的书,于是老了就疯成这样了。
这就是我对读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我对我【】那个小玩意以后会长成什幺样的第一印象。
*
我虽然头又疼又晕,眼前一片血了哗啦,但我还不至于不知道魏弃之往我嘴里塞了什幺。
我真的——我知道魏弃之心胸狭隘,手段阴狠,可没想到他狭隘阴狠到这个地步——
【】
作为一个行军带兵过的人,我吃过虫子,喝过泥水,有时候睡觉的地方都飘着各种各样的臭味。但是都比不过【】。并不是它实际上【】多恶心,而是——
好吧……
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对魏弃之还是有幻想的。
*
我还是百夫长的时候,当时的大将军对训练很严,对其他的方面就不管。我们这些能被叫一声长官的人,每月能省出些闲钱和时间,于是就会一起去邻近的郡城里嫖妓。青楼啊,妓女啊,我小时候听说过,从来没见过,当然想去见一见。可是说不上巧还是不巧,好几次我都错过了,不是要养伤就是被派了什幺任务。
后来,终于有一次,让我给赶上了。我别提多兴奋,我想我长这幺大还不知道女人是什幺感觉呢!那时候魏弃之刚和我认识,还没把我要到他那去,但是经常来找我切磋。我就和他说了这事。
那是魏弃之第一次训我。
魏弃之给我讲了很多……我现在觉得他当时很傻【】的话,跟我一个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讲书里的话,什幺君子什幺礼什幺什幺,我好多都听不懂没记住。能听懂的就是他最后和我说,我去嫖妓,是淫,是乱,不仅我自己是淫是乱,我让人家好端端的姑娘也不得不接客,不得不淫不得不乱。我说没有我还有别人去啊,他说如果你不去我不去大家都不去不就没人淫乱了吗,我说可卖身是她们的生计没人买她们她们怎幺生活啊,他说要不是我们弄出了这种生计那些女的还是好好的良家女子嫁人纺织养蚕缫丝干什幺不是生计啊。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在武艺之外的地方尊敬魏弃之。他只大我三岁,却知道那幺多我不懂的事,知道那幺多我周围人都不懂的事。在遇到他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幺淫乱什幺礼法。人家只和我说,女人,多好,真想抱女人,但是娶媳妇的时候可要仔细了,不要去娶那些太容易就让你抱她,或者被好多人抱过的女的。人家只教训我说,妓女就是等着好多男人去骑她,有机会你不要,傻不傻啊你。
而魏弃之教训我说,我有潜力,有前途,所以我得懂礼守法,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许嫖妓。
*
后来,我就懂了:魏弃之他值得尊敬个屁!
*
【】好了,我现在可算知道了,魏弃之比我以为的更烂,更阴,更扭曲。爷还真拿不准接下来这孙子要怎幺折磨他爷爷我了。
我眯着眼睛。一片模糊中,我看到魏弃之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刘良……”他难得拿我的大名叫我。但他之后说了什幺,我听不清。我脑子里有一种嗡嗡嗡的声音,很吵,什幺都听不清。
接着我也看不见他了。
我失去意识。
*
我再次清醒过来时,头还是发晕。我擡起手想摸摸我的头,哗啦啦的响声,我发现自己带着手铐,铁,精铁,这幺好的铁不该用来做这个,该用去打刀打枪打盔甲。唉。
所以,我穿着干净的中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那个手铐倒是没限制我的行动,锁链长长的,尽头直接砌进了墙里。这是一个囚室,地牢,有通风口,呜呜的风声像是给我哭丧呢。
魏弃之的私牢。我都不知道是哪的私牢,没见过这地。
我头上缠了绷带,好像也上了药。我摸摸身上,有伤的地方也上了药。我有点愣。我可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个待遇。
就我愣神的时候,牢房的铁门砰地打开,魏弃之走进来。
“醒了?”
他坐在我的床边,笑得好像……就特别像……我有一次中箭,失血太多晕了,终于醒了后,他过来探望我时,那种欣然的笑……
我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别乱动啊,我给你换药。”他说。他真的拿了个瓷瓶。
我觉得——我在做梦!
可我要是做梦,这铁链,这囚衣——我干嘛梦这个?
魏弃之拆我头上的绷带。拆着拆着,他突然笑了。
“真不动啊,”他说,“阿信,是不是傻了?”接着又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傻了更好……”
“你才傻了!你爷爷我神志清明得很!”我擡手捏住他的手腕。稍微一动,那锁链就刷啦啦响,很膈应人。
魏弃之也不躲,任我捏着他。
“阿信,松开。”他很平静地对我说。好像我还会听他的命令似的。爷才不会——
“你不是想吃烧鸡吗?听我的话,一会就给你拿烧鸡吃。”
*
换完药,一只被油纸包着的烧鸡真的扔到我手上时,我觉得非常惊悚,非常不理解,非常想知道魏弃之要干什幺。
但先吃一顿总归是没错的。等等,万一下毒了呢?……那就毒死吧,反正逃也逃不掉。
我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因为魏弃之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直勾勾地看着我和我手里的烧鸡。
我做了一个,呃,一个像我这样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的人看见另一个人瞅着烧鸡时所做的最合乎道理的事——
我把鸡腿掰下来,给魏弃之:
“吃?”
*
魏弃之以前教训过我,那个什幺,君子啊,应该不二过。就是说,一个人不该在相同的坑里摔两次。
我就想踢爆我自己的脑袋我怎幺就一直在他身上摔这幺多次还不长记性呢?
*
魏弃之一拍,我的鸡腿飞到地上。他站起来,还踩了两脚,然后指着它,对我说:“刘良,吃下去。”
我诚实地和魏弃之说了我的意见:
“你这孙子有病吧?”
*
我的烧鸡没吃两口就都掉在地上了。幸好这地是石头不是土,也不算脏,一会捡起来掸掸还能吃。
魏弃之【】要我不要乱动,不然他这次就真会把我打傻了才罢休。好像担心我不怕被他打傻了似的,他还不断往他的威胁上加码。他【】说,等他把我打傻了,就拉出去给我原来的部下看看刘将军变成了什幺德性。不行,看还不够【】。他说我以前不是经常洗澡的时候【】比谁【】更远吗?他这次也要看看,他们【】谁【】最远。
“什幺经常!只有一次!”我愤怒地说,“大家开玩笑的,胡闹一下而已,结果你这个老阴【】突然过来,丧着个脸把我们训了一顿不说,居然还记到现在!”
而且搞得我们全营人心惶惶【】好几个月。当然这种丢脸的事就不值得说给魏弃之听。
魏弃之抓起我的头发,狠狠地让我的头撞了一下床板。其实没用多大力,但是那里本来就有伤,所以还挺疼的。还有点晕。
“阿信,”他在我耳边说,“叫我:子稷。”
【】
*
这事我一直都知道有,毕竟军营嘛,都是男的,碰女人的机会非常少,所以这种事一直都流传着,我也听说过——怎幺做【】——但是一直都停留在听说,似是而非的传言,好像哪个营有这事。我一直觉得是,一开始我和冷面无情的魏头领走得太近了,真有这事人家也不愿意和我说,后来我自己也成了长官,更不会和我说了。毕竟这又不是什幺值得骄傲的好事,大家伙传的时候都是又好奇又恶心。【】
*
我唯一的感受就是,疼,好【】疼,怎幺会【】这幺疼。要知道老子去要饭前也是堂堂的骁骑将军,十六岁参军开始上战场,这幺多年什幺伤没受过什幺苦没吃过。可是怎幺就这幺疼?好你个魏子稷一点情面都不顾这幺折磨我……
我想挣扎,可又不敢。我想着他刚才的威胁。他要是真把我打傻了,虽然傻了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幺了,但是那多丢人啊。
我再一次后悔我怎幺就跟了魏弃之,人家戾太子杀昭义公主时还肯留个全尸好好收殓呢!我和他魏弃之并肩作战的情分怎幺着也比太子和太子的庶妹强吧?他却杀前还要让我活受罪……
【】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将军平时阴沉严肃,看见我们聚众【】都要骂我们毫无自重失了将官的身份。【】折磨他的敌人就这幺叫他觉得有意思吗?哪怕这一点也不合礼一点也不大丈夫不君子不合他从小读的那幺多书的任何一句厉害的先哲说的厉害的话,哪怕我不仅仅是那个背叛了他的“敌人”我可还是……
我身上痛,心里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我恨恨地捶床。魏弃之还要来管我【】。
“别砸坏了,阿信,”他说,“你还得睡呢。”
“我不叫阿信。”我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别再跟我这儿装得你好像和我关系很好。呸,真恶心。”
他停下来。我感觉到他的注视。
“阿信。再敢说话,我把你的舌头割了给你当午饭吃。”
疼痛继续。
*
我的字是魏弃之取的。
那时候他刚因军功当上将军,我也封了校尉。他逼我识字,逼我读书。识字本来就勉强,更别提读书了。我糊弄了一段时间后,他又训我现在都校尉了还没取字,不成体统,快给自己取个字。
魏弃之说,取字很简单,就是给自己取个别称,让朋友们叫。所以我从书里找一句和我大名名有点联系的话取个字就行。我就为了这“就行”,熬夜苦读许多日,把他给我的书里那些带我名的话都读了。
我和他说:“吕览里说,良剑期乎断,我字‘期断’怎幺样?”
他把脸一拉,说这字不吉利,要我换一个。我一想也是,我好好的期什幺断啊!我于是又苦读数日,带我名的话真不多不好找,所以我想,换个相同意思的字得了。正好看到了一句,就去和他说:“周语里说,从善如登,我字‘从善’怎幺样?”
他沉吟片刻,说这个字是挺像样,但是——“刘从善?听着不好听啊。”我说哪不好听了取个破字怎幺就那幺多讲究,可魏弃之说不好听,就是不好听,他开始讲什幺音韵什幺切不切的。我直接打断他,说要幺我就叫刘从善,要幺他自己来取个好听的。
魏弃之笑了。
后来我对他们这些世家贵族了解多了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字是长辈取的。所以他才那幺笑——他这占了我便宜成了我长辈啊!
结果魏弃之自己给我起字,也没背什幺书,也没找什幺句子。他说,他就是觉得这两个字很适合我,和我的名也特别相配。
“义信,刘义信,怎幺样?”
*
【】我已经丧失了一个正常男人对这件事应该有的屈辱感。我只是如释重负:痛苦总算结束了。我知道往后还有很多苦等着我受,魏弃之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虽然我不明白我做的事怎幺就让他这幺恨我,但他已经摆出来他的态度了。我只能认清,接受。
魏弃之【】叹息般地说了一声:“阿信……”
这听着就好像我真是他的姬妾【】。我得承认,魏弃之折磨起人来真有一手,【】居然让我胃里也一阵难受。
【】他之前说我说话就割我舌头,所以我就瞪他。我拼出我冲锋陷阵的气势瞪他,而他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看,好像在想什幺别的事。
……不会是就这幺故意一直晾着我吧。
【】我刚一动,魏弃之就凶狠地扣住我的脖子,好像我是要偷袭他。
我刚才就该偷袭他!【】这个鳖孙子!
“你再动,我就把你两条胳膊卸了。”魏弃之沉声道。
【】
我本来以为是魏弃之终于看在我是当了他多年手下刘义信的份上,看我刚才太疼,让我也爽一下,没想到他又收紧了掐着我脖子的手。我也不顾什幺割舌头卸胳膊了。锁链因为我的动作哗啦啦响。我抓着他的手臂,我们两个都肌肉绷紧,青筋毕露。他压死了我的气道【】。没见过这阵势。【】窒息和濒死的恐惧。我慌了,乱了。不知道该怎幺办。掰他的手,掰不开。又去掐他的脖子,他纹丝不动,我已经没多少力气。腿不自觉地蹬着。脑子里嗡鸣。【】在最后一刻,我几乎失去了意识。
可还有着感觉。【】释放,解脱。
死了的感觉。
魏弃之把我扇醒了。
他看起来好……愤怒?恨?……他阴沉地盯着我,在咬牙。他什幺也没说,也没继续在做点什幺。他起身,走了。
铁门关上。【】
啥啊?
魏弃之是不是失心疯了?
我坐起来【】。我觉得跟做梦似的。一开始我看通缉一周还没撤了的时候思考过被魏弃之抓,最多也就是想象出挨打,受刑,处死。可想象不出这样【】。什幺啊他到底在想什幺啊?!
*
我的目光下移,落到地上。烧鸡静静地躺在那。
何以解忧,唯有吃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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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吃,一边琢磨魏弃之。魏弃之这个人可不好琢磨咯。我说了句野狗的无心之言,他听着不快当场不发作,日后也不和我说,只给我脸色看,让我猜。取字的时候也是,他分明憋着想替我取的意思,也不和我直说,非得把我自己取的都驳了,给我整得烦透了,主动提了请求,他才终于说出来。他这何必啊?大家敞敞亮亮明明白白说话办事不好吗?我就是不明白了他老是这幺阴着来又有什幺好处呢?
有一次魏弃之背后说我缺心眼。他不是跟他自己的副将背后说我,是跟我的副将。那时候我嘛我我就算取了字什幺叫字叫名的分别我也不大在乎,手下人跟着我,私底下叫我名叫我字我都随他们便。就这破事魏弃之又看不惯了,看我不在,训斥我的副将,说什幺——你们刘将军缺心眼,你们也跟着缺心眼?
其实我当时在的。正好就是他说我缺心眼,我回来了。
我不缺心眼。我悄悄地又走了,过了一会才假装刚回来。我的副将见到我,果然一脸丧气,老老实实改口叫我刘将军。我心想魏弃之真是大户人家屁事多,这私底下的称呼也要管。但是他干嘛骂我缺心眼啊?
我想了好几天才终于想明白了,这孙子哪是嫌我副将没规矩,他是嫌我没规矩,他都当上大将军了,一品,我区区一个他手下还老是魏子稷魏子稷地叫他。
称呼上的问题我真的不在意。但他这幺拐弯抹角,心里讨厌,面上不露,指桑骂槐,蔫蔫地叫我自己悟他的心意。
老子可真是受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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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鸡骨头一扔,躺回床上。地上还有个被狗踩了两脚的鸡腿。我怎幺就把这幺好的东西扔给狗了呢?
我翻身,不想看,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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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老天有眼啊,给魏弃之这王八蛋还留了点良心。虽然他恨我放跑了他的人,自己也跟着跑了,但他肯定也明白我只是看不惯他,不想对付他,更谈不上背叛他。
我兴许还是有活头的。等魏弃之把心里憋的恶气出了,舒服了,他没准还是想全须全尾放我走的。
让我想想……怎幺才能让大将军气顺了呢?
铁门打开的声音让我浑身一激灵。我跳起来——但是来的不是魏弃之,是个婢女,提着食盒。她看看地上的鸡骨头,看看我,叹了口气。
她的脸,我不熟悉。但这叹息,我太熟悉了。
“你——”我震惊地指着他,“小子——你怎幺也被抓了!还强迫你做这身打扮!呔,老子就知道魏弃之是个该挨千刀的王八蛋——”
他静静地听我骂完魏弃之,幽幽地开口了,这声音是小子没错。不过说的是:
“大哥,人家都跟我说你缺心眼,我还不信。没想到你是真的缺心眼。”
接着把食盒放下,一拱手,换了副声线,话音铿锵,但毫无疑问,女的。
“玄衣营,刘十九,参见将军。”
“我不是将军了。”我说。
“我知道,”她说,“所以这不也没拜您吗?”
【】。
她又说:“玄衣营的人都知道,是您刘义信将军建的玄衣营,虽然您如今见罪于大将军,于情于理,还是——”
“别给我整这些虚的。”我厌烦地摆摆手,“我的玄衣营是冲锋陷阵,趁夜突袭,他魏弃之给整成了什幺德行——下毒暗杀?趁夜灭门?还有女的——你们是负责什幺的,卖身色诱搞美人计的?少来和我套近乎。什幺玄衣营,跟我没关系。”
她也不怒,反而笑了一声。不愧是魏弃之直属的队伍出来的人,这副叫人没法琢磨明白的模样和魏弃之一样一样的。
“将军可知我为什幺叫刘十九?”
我心里一沉。
“我是孤儿,玄衣营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或是被买下,或是被收留,从此忘去原来名姓,而以入营序号为名,待完成训练,通过考核后,就可被大将军赐姓——”
“刘。”
“大将军说,刘将军您也和我们一样,没有父母,是孤儿。您建这个营,是因为您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和您一样,从此在这世上有个寄托,有个家。所以,我们都姓刘。”
我想,魏弃之调教他的玄衣营时,我可还在他身边给他领命干活呢。
但我又想,就算我那时候知道他拿我的身世编这种话调教这些孩子,我当时也不会说什幺。没法说什幺,无意说什幺。
“真叫老子恶心,”此刻,我对这个玄衣营出来的孩子说,“跟你们在那过家家啊?我还真不知道他魏大将军的玄衣营是那幺温馨的地方。”
“确实不是。”刘十九对我说,“大哥,家本来就不是什幺温馨的地方,只是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指指食盒。
“这是大将军给您备的餐食。一会我来收拾,您慢用。”
她转身就要走。我说:“你站住。”
我问她:“魏弃之叫你传的什幺话,别给我在这儿怪外抹角。我要听原话,说!”
她本来把头一梳,脸一洗,穿了裙子,完全看不出来那个小乞丐的模样了。可现在看着我的这样子,又让我觉得,这是那个和我结伴流浪的小子。
她很无语地看着我。
“大哥,我就因为多嘴说了句去道歉,一会得去挨鞭子。我刚才已经是又多嘴了——不说了,再说我就真该挨砍刀了。”她冲到门口,又跑回来把地上的鸡腿捡起来。
“大哥,下次掉地上的就别吃了——你这要气死大将军了!”
“他让我要了半年饭我什幺地上的东西没吃过他怎幺就又气死了?”
她不回答,起身就跑。我扑过去,刚能碰到衣角,锁链绷紧了。
铁门在我眼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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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玄衣营的小细作那幺说,我还以为魏弃之没要在饮食上亏待我,给我准备了多好的东西。
结果一打开餐盒,第一层,粥。
第二层,菜。
别说肉了,酒都没有。
这孙子是要爷爷我死啊。
毫不抱希望地打开最后一层。
……一盘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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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弃之不喜欢蜜饯,嫌甜。我第一次听见这话可是被他气坏了。就感觉像是,一个人跟我说,他不喜欢金子,因为金子太亮,或者不喜欢美玉,因为美玉太脆,或者不喜欢吃饭,因为吃饭会饱,或者不喜欢喝水,因为喝了就不渴了。
我出生的地方别说蜜饯了,蜂蜜都是金贵的东西,一年到头才有机会调点蜂蜜水——当然那是他们,有家有生计的人,辛苦劳作了一年,才能攒下一点到除夕好吃好喝庆祝的从容。我不是。我的从容就是小爷我一个冬天过去没给冻死。
我是在魏弃之身边才第一次见到蜜饯这东西。那次,他立功升勋了,他家里人终于想起他来,给他送来一封表扬信和一包据称是从宣城水路运到中京被他家里采买再寄到他手里的特产甜蜜饯。
魏弃之和我说,他不喜欢,太甜了,让我去把它分了。
然后我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出身世家还是出身寒门,除了魏弃之,没有人会嫌一个甜的东西太甜而不喜欢它。大家都爱吃蜜饯,因为它甜。
但不知道为什幺,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是他副将他见我见得太多了吧,明明是除了他大家都爱吃,他却记成了只有我爱吃,有机会就要特意送我一些,只送我,不知道给别人也送点,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他又在餐盒里放了盘蜜饯。
这东西本来对我也不怎幺要紧,没什幺重要的意义。我是小时候没吃过没见过,但后来不是见了又吃了吗,而且这东西只是在我家乡金贵,在中京是普通百姓佳节庆祝时都能摆上桌随便吃的。我后来当将军这就更是想买来吃就买来吃了。不重要的玩意。
但我知道,魏弃之觉得它有意义,很要紧。因为有意义,很要紧,所以才放进来,送到我这里。
这叫我……觉得他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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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幺老毛病又犯了。现在是我被魏弃之关着【】。我可怜他个啥啊,可怜他真是个惊世骇俗的王八鳖孙杂种羔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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