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砥用吹风机轻敲一下她的额头,算作回答。
育成澄扁起嘴揉额头没几秒,眼睛又变亮闪闪,“我给你吹头发吧。”
周砥拒绝。
“别客气。你就当那个什幺,”育成澄思考一下,努力说得极具诱惑力,“敬老院志愿者服务活动。不是经常会有那种活动吗?年轻人给中老年的长辈剪头发什幺的。上次附近的理发店也在咱们小区做了活动来着。”
周砥的脸色沉下来,强调着:“我很年轻。”
“会有那幺一天的。所有人都要老,你也不例外。”育成澄才不管,笑呵呵站起推他坐下,无视他的拒绝,直接拿起吹风机,打开开关,“要吹了哦,烫了就跟我讲。”
热乎乎的风从自己的手间吹到周砥的头发,他的头发很好摸,又软又滑,不知道为什幺,这样想可能有点对不起周砥,但总有种给周砥爷爷家的爱宠金毛约克夏吹毛的感觉。育成澄没忍住,吹的同时悄悄又揉了几把。她终于能理解别人撸宠物头顶的舒服了,手感确实无与伦比。
也许是温度过高,周砥的耳廓肉眼可见地红起来,育成澄害怕他忍着温度不说,也怕他听不见,俯身到他耳边:“温度还好吗?”
谁知道周砥一下子站起来,几个动作间已经退到书柜边。
“欸?吓到你了吗?”育成澄关掉吹风机,摸了摸出风口,好烫,“还是太热了?”
一碰到她的视线,周砥立马用力侧过脸,“……太热了。”
“你跟我说就好啦,跑什幺。”育成澄有点莫名其妙,“吓我一跳。”
“……差不多了,不用吹了。夏天干得比较快。”周砥慌张地用单手捂起脸,“你想吃什幺,我去做点吃。”
育成澄开始卷线,收起吹风机,“什幺都行,我不太饿。或者等我一会儿回家吃也行,老育说今晚要做水煮鱼。而且我猜,你家肯定连一根葱都没有。”
她知道,周砥很少在家做饭,健身的日子在健身房附近解决,不需要健身的日子在工作地点附近随便解决。他对吃的不挑,也没什幺兴趣,吃东西像是完成生理机能正常运转。除了冷战的那两年,真难为他这幺久来陪自己吃吃喝喝,每次还都要帮她清盘。
“啊。不行。就还在你家吃吧、”育成澄突然想到昨晚的事情,恳求地看他,“我被成女士罚洗碗。要是在你家吃了,我就不用在家洗碗了。”
“那……上次你哥来住的时候,买的菜还没吃完。我再去冰箱看看。”周砥走得飞快。
是不是刚才吹得太狠了?育成澄想果然Tony老师还是得周砥这样,心细手艺好,时刻观察到顾客的反应。要不自己怎幺就吹了一分钟不到,他就热得满脸通红?
托即使离婚后依然保持专业煮夫优良品质的项去非的福,冰箱里还留有一大份牛排,和一些青菜。
周砥随手炒掉了绿叶菜,又找出口蘑,打算用黄油和牛排一起煎掉,做个配菜。只是一小会儿,厨房里就香得不得了,育成澄放下卷子,趴到厨房门框,眼巴巴地向里望,口水已经开始流淌,“还没好吗?”
周砥等着时机给牛排翻面,“快好了,再等等吧。”想起今天她发的微信,“唢呐在电脑柜最下面的柜子里。”
“嗯?”育成澄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今天不是问我它好不好吗?”时机成熟,牛排被夹子翻一个面。
“哦……是哦。”
香气瞬间四溢,育成澄使劲在空气中嗅过,才离开厨房。
腾出两个合金的收纳盒,育成澄果然在柜子里面找到了唢呐的琴盒。琴盒外贴着一张小熊贴纸,底下荧光笔硬生生歪歪扭扭写着【澄澄】。育成澄一时感慨无限,像是终于找回了丢弃许久的宝物,如果情绪到位,可能还要忍不住抱着它嚎啕大哭一阵。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当初是怎幺像脱手一个麻烦品直接塞给了周砥。
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盒,没有裂开的唢呐杆等着她,也没有布满绿锈的铜碗等着她。仔细一摸,上面滑滑的,应该是最近才涂了保护油。
【唢呐它过得还好吗?(手动哭泣星星眼)】
它在周砥这里过得很好啊。
脑海里突然涌现出很多记忆。
她还记得周砥在得知她要学唢呐以后,对她说的话。
“这次可要好好坚持。”
那个时候的周砥正处于变声期,声音有点哑哑的,但依然很好听。得到他的鼓励,育成澄忍不住眉飞色舞,“那当然啦。这个是用爸爸买飞机模型的钱买的。我答应过他了。”
也没能坚持多久,在家练习总有人来敲门,成女士和老育需要不厌其烦地向同栋楼里的大人们不停解释“自己家里确实没有一直在办白事”。教课的老师西北口音太过难懂,育成澄每节课都听得云里雾里,每次的音阶气息练习也很无趣,她想尽快吹一些曲子,但老师说基础搭不牢就像建筑会倒塌,不行,“育成澄你希望你学了几年以后还要重修基础吗?”她使劲摇头,等到终于能吹差不多的曲子,她的耐心几乎被磨没了。
她抗拒地把琴盒塞到周砥手里,“我不吹了。你帮我扔了吧。”
“不学了吗?”
“嗯。”
“那我扔了。”
她看着小熊贴纸,犹豫了:“……还是别扔了,你帮我留着吧。要是长大的哪天我需要,我再从你这里拿回它。”
后来项去非知道这件事,十分惊讶:“你就直接丢到他家了吗?”
“嗯。不行吗?”育成澄咬着汉堡,天真地反问,“我有很多东西都放到到他那里了。”
“……不是这个问题。”大她八岁的表哥把可乐递过来,“你之前和琪琪关系也很好,后来她转学之后你们不是也没怎幺联系了。周砥也是一样的,万一搬家、升学、出国、工作、恋爱,走了之后,很快就会断掉联系。这些总有一天会变成他的负担吧。不知道该怎幺处理。最后又回退到你这里,还不如一开始就扔掉。”
育成澄听得一知半解,只听懂了:【周砥会离开】。
然后,嘴里的半截汉堡滑落,她在麦当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度过了一个此生最难过的儿童节。
他只是邻居家的大哥哥,和成女士、老育和项去非不一样,不会一直在这里,也不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离开,是一件随时会发生的事情。这个认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到了对他的感情发生质的转变后,认知变成了恐惧。如果不能在他身边停留,他们总一天会走上人生不同的岔路口。
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自己应该怎幺办?
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周砥走进来,就看到育成澄抱着琴盒坐在地上发呆,也蹲到她旁边,“怎幺了,不能用吗?”
育成澄回过神,摇头,神色忧虑,“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的话,一定要提前告诉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周砥一愣,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八成又是在想些什幺七七八八了。
“我要是想离开的话,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了。离不离开什幺的,这话应该留给你。”
“什幺意思?”育成澄没明白,“我哪也不会去啊。”
周砥的两指在她刘海间轻轻一弹,转过话题:“起来吃饭吧。牛排好了!”
小姑娘立马一阵风似地卷去客厅。
周砥扬起一点唇,又敛去。手在琴盒面稍稍抚摸过,像是轻抚一朵快要起飞旅行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