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将她引进偏殿,恭敬的向主座上的男人行礼,“回圣上,江夫人已到。”
身着龙袍的任锦放下书籍,露出俊朗的容貌,那是一双被欲望和阴谋盛满的冷眸,乌黑的瞳仁盯着荀双时,里面幽幽得渗透出一股难以被世俗满足的倦怠感。
让那抹贵气的明黄色身影添了几分疏离,他眸光不动,定定的盯着她。荀双愣在原地,还未消化眼前的男子便是这天下的九五至尊、
而任锦用着一种俯视着蝼蚁的眼神,仿佛他不屑去质问她的无礼,这让荀双不寒而栗。
她心中咯噔一跳,忙跪下行礼,惆怅着,她是礼数不周惹得他不高兴了吗?
“臣妾江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任锦十指如钩握着书卷,歪歪的靠在软垫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江夫人好大的架子,让寡人好等啊。”
殿堂空旷,任锦的声音轻而慵懒,落在薄凉的玄石砖大殿上有些轻蔑,刻薄的不太真实。
荀双低着头,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大气都不敢喘,“臣妾......”
“寡人让你回话了幺?”任锦敲击扶手的声音,随着话语闷闷的传到荀双耳边,这是属于上位者独有的威慑力。
荀双瞬时安静成一片,双手紧紧握着衣角,低头跪拜着,活像只被霜打了的鹌鹑。任锦自觉没趣,又道:“怎幺又不说话了?”
她不敢不回话,但回话又是错,咬着唇思索了一瞬就接着道:“臣妾在家时就听说圣上龙威震慑诸国,今日有幸可见圣上,臣妾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马屁话一套接着一套,纵使任锦久居深宫,来往于朝臣之间都没听过这般会恭维的话,落得个新鲜。但面色还是依旧不喜,冷厉的盯着正趴在地上低三下四的荀双。
他将书卷砸下去,狠狠掷到荀双的藕臂上,砸的她小臂发疼,想必已是泛了紫,她哪敢吭声。看到书卷大咧咧的扔在她面前,上面三个大字《金瓶梅》
任锦悠悠开口:“你可知这金瓶梅讲的是什幺故事幺?”
荀双当然知道,她还非常知道,不就是潘金莲与西门庆偷情毒杀武大,暗害武松的故事幺,一本讽刺女子德行败坏的故事。但这书是禁书,影射先帝荒淫的场景,除了他敢读,哪敢有人承认。
“臣妾识字不多,未曾读过此书,请圣上赐教。”
任锦自是不会错过此等能借古喻今的讽刺意味,“先帝时浅堂镇有富绅名为西门庆,自小风流成性,父亲使他收心便在二七那年给他娶了位门当户对的小姐名为吴月娘,那小姐温柔和顺,是再妥帖不够的佳人。”
他意味深沉的接着道:“可西门庆被那市井的有夫之妇勾引,也就是武大之妻潘金莲‘一见如故’二人苟合时被武大撞见,遂打伤矮小的武大,最后毒死了他。此乃浪妇贱女的故事,江夫人觉得这故事好不好?”
荀双有些懵,他话里带着刺,莫非是冷嘲热讽温远和她的关系吗?
忐忑着开口道:“这故事不好。”
“嗯?何处不好。”任锦问道。
“写书之人如何得知潘金莲与西门庆如何相识,又怎幺勾引的西门庆,臣妾认为,这世间的女子若是没有男子的允许何曾能勾引得到,身为丈夫的武大又怎会不知妻子的变化,怕是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荀双大胆擡起头,遥遥望着他道:“貌美的潘金莲不过是西门庆见色起义的玩物,也是武大为了掩饰自身缺陷的工具罢了。男人做的错事,怎可要女人都担着罪名。”
她不复刚才的低眉顺眼,一字一句铿锵,朱唇粉面的少女,眼神真挚得望着任锦,足是把世间任何男子都能看的心神颤动,“江夫人真是个聪明人,寡人几句便能让江夫人听出这故事中的关窍。”
荀双又低下头,叩头谢道:“臣妾不敢,是圣上教导有方。”
任锦一早便听过这位名动南燕的荀双,她最出名的不过是兄长侮辱江俞,他并不了解其中关键。任锦从前认为她会是江俞一生的污点,就算娶她也不过是报复荀家。
现如今见到她,明艳动人,眼神纯真似一头待宰的小鹿,可任人揉捏,话语天真又不失分寸,着实讨人喜欢。这天下的男人都吃女子这套雅而不俗的气派。
可任锦就最讨厌这样的女子,她的明媚动人就愈发显得他心思缜密的小气,“哼,江夫人伶牙俐齿寡人可真是受用不了。下去。”
任锦话语刚落,荀双忙不迭的拜谢过皇帝后就冲出大殿,好似有猛兽要吃了她一样。
但偌大一个江府她都迷路,更别提这宏伟的宫殿了。高高的朱红宫墙围着鹅卵石的长路绕着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每隔十步便立着两尊赤金的琉璃灯盏,左看右看的好似都一样如走进了走马灯一般。
宫墙圈着修长的通道,都是一样的排场却寂静的可怖,唯一的活物就是偶尔飒飒飞过的鸦声,更显得死气沉沉。天色已渐入黄昏,荀双一路都没见过活人,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前方才豁然出现一座花苑。
俗话说得好,登高望远,她拎着裙摆登上前方峰峦蔟成的的假山,鸭黄的夕阳从郁郁葱葱的翠竹间坠下来,修长的叶影打在娇小的身上,显得越发身量纤弱。
荀双一入宫门就消失了,江俞心里不由得一紧,寻了她许久连片珠翠都没找到,正向暗卫恼着就传来小黄门的禀报,是任锦授意让小黄门带走荀双,此刻人正在御花园中。
江俞从没和颜悦色的面子,却看着那身姿动人的背影,没来由的把心里悬着的一颗大石头放下了,他身形极快的似是携上风声踏着石板,一把揽过少女的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