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环山的林树新枝渐长,冰雪化去,山涧的流水淙淙作响。
马车等待庄外,院里,魏久魏拾搬着行李进进出出;屋内,魏邢舟给小姑娘扎好头发,俯身从镜中看她圆润粉白的小脸。
两个人的视线相触,齐嫣眼中,如同光芒在溪流反射,照出亮晶晶的一片。她目光不移,侧过去亲了一下男人的脸。
“嘻嘻。”
魏邢舟把她牵起来,拿过一旁的月白披风给她穿上,将人抱起来。
小孩靠在他的肩上,最后看了眼,自己住了近百日的屋子。和男人初识的种种回忆,都被门锁“咔哒”锁上。
上了马车,外面魏拾吆喝一声,马儿踏踏步,摇摇前进。
魏邢舟带着一股寒风钻进来,齐嫣被吹得抖了一下,往角落躲。他故意向她靠,冰凉的下巴贴着她的脖子。
“咦啊……”
“小东西,居然敢嫌弃老子。”
“哪有,”她忍着冷意,伸出双手抱上他脖子,“给大人暖暖,不嫌弃。”
魏邢舟将她圈进怀里,热圆子坐在自己腿上,不一会儿就将他怀抱烘得热气满满。
“进了城,给你找个女夫子,教你识字、读书好不好?”
在庄子的这些日子,她自己不觉得无聊,他却看在眼里,想着给她谋划谋划,长些本事。
他小时跟着行医的邻里偷学了几个字,后来逃难到临安,才因此有活下去的机会 。
如今常年拿命在战场上拼杀,经营着生活,他不得多少空闲去看那些晦涩的兵书,倒是喜欢听那些出身颇好、熟读诗书的同僚侃侃而谈,别人觉得无聊聒噪,他却听得津津有味。
条框的道理他懂得不多,只是这半生看下来,浅薄地知道这世间女子不易。他不要她做到如何如何好,给她找点事做,她过得有趣便可。
齐嫣坐在男人的腿上,忆起儿时皇兄整日坐在书桌前的身影。那时她每次偷跑去找他,都待不了多久。
他哄她要温书,要她乖乖坐在小凳上,她就乖乖坐着。有时他得空来逗她,她一高兴就把告状的事情忘了。
结果每次母后身边的嬷嬷都会着急忙慌地找来,她来不及给皇兄道别,就被领走。
直到六岁她才启蒙,可没学会几个字便不能学了。想到皇兄那样喜欢读书,应该是很有趣的。
她对着大人使劲点点头,但又想到自己的处境。
“大人你不可以教我吗?”
在她期待的眼神下,魏邢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像黑夜里的老鼠突然被一束烛光追着……那样不堪且慌乱。
他摇摇头,是对自己的否定,却还是给了一个勉强的回应。
“那只能暂时认几个大字,待回了桑州,我们再找……做大学问的人。”
齐嫣擡手,掌心贴着魏邢舟面廓,起身亲了一下他。
“喜欢大人。”
她很多事情都很封闭,很无知,但是冷酷的环境造就她的敏感,她对人的情绪感知得不错。
魏邢舟无奈地搂搂她,叫她“小屁孩”,过会儿又亲她一口,改口喊她“乖宝儿”。
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读书的种子”一播下去,待到参天大树长成时,他的“性福”将会折个多少?
*
临安城很大,马车进城门后,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在将军府门前停下。
管家带着仆役在门口跪身相迎,魏邢舟给小孩戴好帷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严实抱下去。
他没有多废话,让人起身,直直入了门去后院。
府里有几个院子,他挑了最大的蒹葭院,进屋将她放到榻上。
她很安静,等他拨开帽子,入眼就是她一脸的鬼精灵。
“下来看看。”
齐嫣跳下去,绕着屋子转悠得欢,男人坐着看她。
这蒹葭院分主屋和东西厢,主屋隔开三间,左隔间放着床榻等,右隔间是魏邢舟布置的书房,中间摆着圆桌;东厢是下人的住所,西厢是库房,对他们来说用处不大。
三屋环绕着大院子,中间种了两棵杏树,不久就要开花。
已是午时,厨房早就备好了饭菜,魏邢舟叫人提上来。
小孩对什幺都很好奇,从这边仔仔细细摸索到那边,闻到饭菜香才寻着到桌前。
男人一个拦腰将她抱到腿上,另一只手布菜。
“喜欢吗?”
“嗯嗯,喜欢,大人你看。”
她手中抓着一个木雕鸟,涂了色的,不太精致但也称不上粗糙。
魏邢舟兴致很好。
“送给你的。”
这屋子里的所有都是他给她准备的,因着桑州才是他给两人定下的“家”,这里东西不多。
只是几个小物件儿他私心多强调了一下,小孩转转脑袋。
“是你亲手雕的?”
他不说话,揪她的脸。
“什幺时候雕的,我怎幺不知道呐?”
她要知道就好了,不用受那幺多苦。
在桑州行军的那些年里,尚不知能不能真的抢得来她,这些廉价的玩物已经在他手中成型。
小孩拉过他抵自己三个的手掌,展开举着细看,小指头沿着那些茧疤伤痕划过。
末了,她神情认真,亲过他掌心。
“谢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