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卷 卷四

春花落尽,杜鹃鸣啼,侯府之中开始充斥着夏日时分独有的喧嚣,王艺瑾日日随着赵粤习武,身法逐渐像模似样,转眼夏至已至,再过得十来日,便是国之祭典。

大节之日,民间不设夜禁,夜幕未至,街市上都已挂起了彩灯。王艺瑾早早在府中安排了晚膳,入夜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赵粤出门。她们在东华门外的入口处下了轿,又遣散了随行的仆从,并肩步入灯市。

满街灯火,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枝头屋檐,火树银花,映照得整条街都透亮起来,两旁灯棚下有笙箫鼓乐杂耍表演,摊位上所卖百货琳琅满目,大街上人影浮动,熙熙攘攘,繁华而热闹。

赵粤见路边悬挂着一额前缀琉璃双翼猫耳状的软纱帽,不由驻足摊前,爱不释手道:“这个好生别致呀。”

那是闺中女子做男装出行又仍爱俏所戴的,王艺瑾见她喜欢,便结账买下,给赵粤戴上。赵粤摇头晃脑地,两翼猫耳便轻轻颤动起来,王艺瑾忍俊不禁地笑着说道:“嗯,可爱。”

赵粤看王艺瑾笑得格外明媚,灯火迷离的映照下,如带了炫目的光彩,尤显得眉目精致,明艳动人,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也跟着欢喜地笑了起来。

愈是入夜,人潮愈发泛滥,拥挤异常。两人艰难地前行了一段,王艺瑾于另一摊前拿起一兔子造型的花灯仔细端详,转头正欲询问赵粤是否喜欢,却不见她在左右。

去哪里了?她忙往回走去,挤过如涛人潮,张皇四顾,却遍寻不着赵粤的人影。

忽然肩头有人拍动,王艺瑾心下一慌,蓦然回头,只见满街流光溢彩,灯火阑珊,赵粤于影影绰绰的人群之中,手中拿着一金凤点翠桃花簪,眼神清澈透亮,光彩若月,温柔欣喜地笑着喊她:“艺瑾,这个好看幺?送你。”

她一瞬间感觉世界迅速暗淡,仿佛唯独她在发着光,几乎错不开眼。心一瞬间跳得飞快,耳内跟心跳声一起轰隆隆的响彻,仿佛有什幺东西,有什幺样的情感,在这瞬间裹挟着一股甜腻腻的喜悦,随着她的笑侵占了她的内心。

她浑浑噩噩站着,竟不知所措起来,好一会才回神。

“好看……”王艺瑾由衷地说,见她擡手,便略微低头,由她为自己簪好,又一把牵过她的手:“你过来,不要乱跑。”

“好,不跑。”赵粤眯眼笑着由她牵着。

人潮拥挤,王艺瑾紧紧拽着赵粤的手。黑色的夜幕倏忽绽放了灿烂的烟花,流光溢彩的烟花与明灯相映成辉,刹那恍惚。两人随路上行人伫足仰望,宽大的袍袖之下,不知怎幺手指就缠绕了起来。

待烟花落尽,王艺瑾回到方才的摊位前,买下兔子花灯,让赵粤手提着。两人游灯前行,言笑晏晏,又左顾右盼,不看彼此,直走至大街的另一头,乘轿而归。

夜,已是子时。赵粤已逐渐入睡,王艺瑾却仍难以入眠,一闭上眼,灯市一幕幕便如潮水一般不断涌入她脑海,她脑子里恍恍惚惚都是赵粤温柔欣喜看着她的样子,内心充斥着往日从没有过的疑惑、不安和慌乱,几乎夜不能寐。

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赵粤,哄问道:“粤粤,你那日最后许了什幺愿?”

赵粤抱着布大圣,摇了摇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哼,小气鬼。王艺瑾气闷地翻过身,重又陷入犹如春水似的迷思之中。

次日王艺瑾却发起热来,病来得又急又凶,赵粤见王艺瑾面颊上异样的嫣红,冷汗不断冒出,双眉紧锁,双唇干涩苍白,显出憔悴伶仃的病态,当下心急如焚地进宫请太医过府为王艺瑾诊治。

太医见小侯爷神色紧张,稍作收拾便随其匆匆到府,入内用薄纱覆在王艺瑾手臂上,搭上手为王艺瑾把脉。赵粤随同在侧,担忧地看着王艺瑾,要不是他人在场,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粤粤。”王艺瑾撑着眯着眼笑,她其实很难受,内衫都被浸透了,手却是冰冷的,脑中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头颅也钝钝地疼起来。

“夫人是休息不足,思虑过度,症结于中,导致的风邪入体。”太医号完脉,心想不过寻常风热,何至于此,果然新婚燕尔,坊间传言不虚。他写下药方,宽慰小侯爷道:“按此方子服用,多注重养生休息,不日便可好转。”

赵粤忙取重金谢过太医,又亲送至门口。待仆人取好药,她亲自煎好,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喂着王艺瑾饮下。

药苦涩且浓,王艺瑾喝完,脸皱成一团:“呜哇,好苦啊。”

赵粤连忙递上温水,又给她喂了蜜饯,好让她去口中的苦味,然后拿了热脸巾,为她擦脸,她神色认真,眼底流转着温存与轻柔。

热热的帕子,还透着热气,从她脸颊上、脖颈,手上擦过,王艺瑾任她擦拭,只觉十分舒适,待她擦完了,又低声嘟囔着:“后背也要。”

赵粤面上一红,诺诺答应,将帕子在热水中重新浸过,放下床帐,微闭着眼,替王艺瑾一一擦过。

两日里王艺瑾在半梦半醒中浮沉,时而昏睡,时而惊醒,每次醒来,总能看到赵粤在跟前,半步不肯离,心中某处柔软如水,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她。

她虽然自小锦衣玉食,父亲宠爱小妾,母亲看重哥哥,从没有人如此温柔珍重、全心全意地待她。

她感觉到庆幸,不是因为能在不得已的婚姻中,为所倾慕的男子保留清白,而是因为,她是赵粤本身。

她感谢着那个让两个本该前往相反方向的人,最终却阴错阳差相识相知的命运。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几日里在赵粤的精心照料下,王艺瑾渐渐好转了起来。日间王艺瑾见窗外明媚阳光,伸了个懒腰:“唔……明天我要出去晒太阳,再躺下去要发霉了。”

赵粤笑着点头应允,又喂了她一口药。

夏日天气多变,白日晴空万里,入夜后却忽雨声密集,一滴滴接连不断的雨珠落在地上,紧接而来便是雷声轰鸣,风声大作,令人心头发颤。

“粤粤……冷。”王艺瑾瑟缩着向赵粤靠近,赵粤闻言,侧过身,笨拙地伸手将她揽过,拥在怀中,拍了一拍。干净清爽的森林气息,瞬间溢满王艺瑾的呼吸间。

赵粤嗅着王艺瑾发间的淡香,心莫名颤动,不自觉轻柔而细微地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艺瑾……”

“嗯?”王艺瑾轻声发问,赵粤却摇摇头不语。

王艺瑾伸出手,摸了摸赵粤的脑袋,又收回手来,凑到她的颈项边,埋首入她不宽广的颈肩。

床榻之间忽而形成了一个温暖而不炽热的,只属于两人的亲密空间。风雨雷电便都隔绝在外,如同两个世界。王艺瑾自祭典后多日来,终于第一次安稳地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赵粤醒来正欲起身,手上一阵酥麻袭来。

她半撑着身体,见王艺瑾压住她的袖子仍熟睡着,柔软顺滑的长发青丝流泻,眼眸轻闭,唇边微微浅笑。淡淡的晨日光辉柔柔地洒着,映照着她雪白的脸,似镀上了一层金光,令她安静沉然地如同在屋顶晒太阳的猫。

她看了一会王艺瑾的睡颜,心底有些痒,又有些莫名的欢喜,便又躺了回去,安定宁静地等待王艺瑾醒来。

不日宫中传来旨意,令宗亲贵族子弟下月于校场比试骑射武艺,诸人亦可携家眷参与。赵粤见完使者,拿着文书回院,见王艺瑾坐于桌前,手上拿着一封信件发呆,好像在为什幺苦恼。

“怎幺了,艺瑾?”

“我收到星辰的信了。”王艺瑾轻叹了一口气。

“这样啊……”赵粤微愣,恍然如梦初醒,只眯眼笑着说:“那很好啊。”

王艺瑾皱着眉:“信上说既然已经是有夫之妇,此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赵粤看她苦恼的样子,沉吟了一会,走开到书桌前,提笔写下:“知艺瑾心有所属,相敬如宾,秋毫无犯。”又加盖了小侯爷书印,吹干墨迹,递给王艺瑾,微微一笑,煦煦若君子:“你再稍加解释,如此他便一定会相信你的。”

王艺瑾本见她走开,心上一慌,待见了她所写内容,仔细拿眼看她,见她神色并无异常,一时不知该高兴,亦或是别的什幺心情,只觉得空落落,说不上什幺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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