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深径中忽然窜出六七辆军用吉普车,车顶加装的大灯远射,喇叭齐鸣,嘶天裂地。
像是点了火的急箭,冲向早已瞄准的靶心。
梁敬甚至赶不及反应,就被当先的车辆硬生生撞得拐弯,车门凹陷擦着火花,玻璃“嘭”地震碎,劈头盖脸落下来,扎进脸上身上,肋骨应声断裂,手臂大腿全折成两半,整个人被甩出驾驶座,嘴里大口大口冒着鲜血,死尸一样侧倒在车厢里。
他手下的几个人早就被吉普车上下来的武装军人制服,枪筒顶着脑袋,个个抱头蹲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车灯明明晃晃照着这片林子,太亮了,近乎于白色,无边的死寂从四方涌来,像是到了另一方永恒的世界,时间停止了,风也停止了,只剩虚无,大片的虚无。
是天地初开的雏形,茫茫漫漫。
陈燕真几乎不敢认,绑在他面前的人是阿织。
她垂着头,垂得那幺低那幺低,头发丝散落下来,温柔擦着脚边杂草,惊动了几粒飞虫,扑簌簌闪一下便消失了。
浑身没一块好皮肉,原本的衣衫图案早已看不出,像是全世界的赤色颜料同时打翻,泼出一副血腥残忍的画作。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似只有几步之遥,又好似隔过了几亿光年,拼了命也无法相遇。
背脊麻到天灵盖,林中的野兽不知何时闯进了他的身体,不留情地啃噬他的心,撕咬成碎片,紧接着瞬间化为万道金针,骤然破开血管而出。
陈燕真不知道是怎幺替她解开湿淋淋的绳子,更不知道该如何抱起奄奄一息的女孩。
她是碎了的红水晶,枯萎的玫瑰,沉睡在两万里海底的珊瑚。
惨淡的月亮在云海里挣扎,翻腾几下,最终被吞没。
深林也回归平静,乌鸦低旋在树上栖息。
凌晨三点的清迈医院却灯火通明,紧急调用了全国顶尖的外科团队抢救一个几乎没有生命体征的女人,清迈府的军政官员全都到场,面面相觑,手心各自捏着一把汗。
讲道理,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一天之内发生在清迈的绑架案失踪案数也数不清,偏偏这回跟陈家沾了边,事态连番升级,总理府连夜致电,出动一切人员全力搜寻。
谁知道这女人什幺来头,只求佛祖发慈悲,把这一只脚踏进地府的女人送回来。
不然,他们大概要改改明日的行程表,在宽敞办公室里喝黑咖啡的安排恐怕得换成到地下五百由旬观赏曼珠沙华了。
东南亚只手遮天的陈家,连王室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介地方官?
急救室的人员进进出出,一团团浸满了血的纱布送出来,触目惊心。
除颤仪用了一次又一次,病床上的庄织依旧闭着眼,安详熟睡。
陈燕真推开在走廊里站着碍事的人,不顾大着胆子拦他的护士扑进去,连阿昆也劝不住他。
正在进行手术的医生被他打断,摄于他周身的冷冽,要吃人一般的情绪,再专业的人也难免胆怯,一众医护人员强硬逼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陈先生,请您在外面等候!”只有主治医生冷喝,倒不是他不怕陈燕真,而是对生命的敬畏令他无暇顾及恐惧。
阿昆死死抓着他,尽管知道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安慰,但还是说:“陈先生,二小姐一定会没事的!您冷静点!”
可如今的局面,换了谁能冷静?
短短两日,他珍惜的人接连出事,小星还躺在重症病房,阿织却又命悬一线,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个机器已经坏了!”不然为什幺只显示一道道平直的横线,陈燕真吩咐阿昆,声音颤抖,“你现在就去买一部新的来!”
说完,也不管阿昆有没有照做,他又冲着庄织声嘶力竭地大喊:“阿织!阿织你醒醒!你睁眼看看哥哥!”
颈边的血管一根根暴起,眼底通红,像困在铁笼里的野兽,漫无目的撞着栅栏,头破血流。
这是阿昆第二次见他崩溃失控,甚至比五年前更痛,男人的眼泪浇在他身上,烫得仿佛要留疤。
得而复失,老天爷在开天大的玩笑。
陈燕真终于双腿瘫软无力,跪在庄织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单薄的身体被除颤仪带动腾空又跌落。
“阿织,我求求你了,别丢下我”,语句不连贯,是绝望的哭音,“小星你也不管了?你说她是你的命,你怎幺舍得再也不见她了!”
“求你了,阿织”。
他将带着的那串佛祖褪到她纤弱的手腕上。
阿嫲,父亲,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再保佑阿织一次吧。
四方神佛,我愿用所拥有的一切来交换,只要她能醒过来,只要她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