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没有边际,没有生机,无数微粒漂浮在死寂的半空中,仿佛一千面镜子打碎,折射出无尽数的黑白影像。
庄织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她只是做着重复的动作,伸出指尖,朝着其中一粒碎片轻轻一点,瞬间爆发出强烈白光,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时空变换,方才碎片中展现的场景还如老旧默片,此时已染上色彩,真切摆在她眼前了。
四方独院,青砖黛瓦,一片小池塘里荷花正盛,旁边站着个小女孩。
“好了阿织,再喂下去,小鱼都要撑死了”,年轻的女人穿着浅色旗袍,迈过堂屋的门槛,脸上笑盈盈,语调也温柔,又轻又缓,仿佛微雨沾杏花。
在叫谁阿织?是她吗?可她想应答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做个旁观者,已经在无数个幻境中穿梭,她仍旧不能习惯这里的不合常理。
“妈妈,小鱼还没吃饱呢”。
庄织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女孩也叫阿织,她顺着看过去,池子里的金色鲤鱼个个养得肥美,摆着尾巴游也游不动,心想:这样的鱼与其费力气喂食,还不如全部打捞起来,她倒是知道不少烹饪鱼的妙法心得——至于这法子从哪儿得来的,没什幺印象,或许是从前吃得多了有经验。
随后母女两个围在池子边说些有的没的,幼稚极了,庄织没耐心听下去,正巧这时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大门从外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
旗袍女人立刻起身去迎,欣喜难掩,那小女孩却不一样,躲在她母亲身后,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男人,怯生生。
“看这孩子,不是总喊着想爸爸吗?你爸爸来了,反倒跟他玩捉迷藏?是不是呀阿织?”
庄织横挡在他们三人之间,男人从她的身体上穿过,抱起那小女孩耐心哄了半天也收效甚微。
她算是瞧明白,负心汉背着家里老婆养金丝雀的戏码咯!老男人装的斯斯文文好模样,良心坏透了,女人同样拎不清,谁知道是被骗了还是心甘情愿?
只是可怜了跟她同名的小孩儿,但还没得及为别人悲悯太久,庄织便被一股强大地力量吸了出去。
再转眼,已漂在海上。
甲板栏杆上靠着一对恋人在调笑,庄织隔得远,也没窥探私隐的癖好,干脆转过头看碧海蓝天,海鸟相逐,倒是个好地方,比刚才的樊笼一般的院子强多了。
咸咸的海风迎面吹来,浪花拍的高,溅在她脸上,还存着日光晒过的温热——真是奇怪,别人对她既看不见也摸不着,她却丝毫不受影响,恣意感受万物。
宁静并未维持太久,猝不及防枪声四起!
庄织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跌落到海里,她本能地生出恐惧,水里又黑又冷,她可不去!
然而一回头,却见原本在她身后的那对恋人,只剩了女孩独自一人,胸前已然中枪,殷红的鲜血迅速洇透衣衫,铁锈味浓的散不去。
庄织下意识捏紧了手心,脚步往后退,直到——
那女孩身中数枪,口中吐血,因体力不支已经抓不住任何东西,一侧身从栏杆上翻了下去,就这一瞬间,庄织看清了女孩的相貌,分明跟她一模一样!
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起来,船舱中男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听不真切,周遭一寸寸暗下去,海浪,落日,鲜血,全都消失,她又被重新拽回那个满是镜像的地方,画面交错,声音重叠,混乱的记忆肆虐撕扯。
“......阿织,我求求你了,别丢下我......”
“......阿妈,你醒过来吧,小星好想你......”
“......阿织,阿织......”
肉体和惊魂都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她奋力将一面面镜子打破,被锋利边缘割得满手是血,疯了一样不停歇,终于一切归于岑寂。
纯粹的黑裹住她,瘆人的静见缝插针。
她的感官被一只无形的手强硬掠夺,听不到,看不到,嗅不到。
只剩了恐惧,像是巨大的圈环以光速向她收缩,最后逼成尖锐一点,她就被困在这上面。
时间失效,坠入永恒。
身体也无限下坠,在不见底的黑洞,仿佛已跌落亿万光年的距离。
倏地,睁眼,后背一道冷汗!
微弱光线浮在天花板上,如水波流动,勾出一道轮廓,是窗纱的花纹。
心脏跳得快,三五秒慢慢平复下来,知觉像是冬去春来的枯藤蔓,渐渐生长出来,在挂钟滴答中缓缓涌向四肢百骸。
直至墙壁上那道流光染上了玫瑰色,耳边似乎有呼吸声,一串串来自窗外的轻快和悦声音也争相闯进来。
僵硬的躯体在复苏,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流淌时,如火柴擦过盒边的滚热,手指微动,一下子就触到了另一层皮肤。
偏转瞳孔,是了,果然有个人睡在她身旁,男人侧着身正对她,眉心皱起,鼻峰的线条冷毅如铁,朝阳照在脸上也晒不化,倒是被子下握着她的手暖融融。
庄织上下嘴皮碰了碰,无声。
但她想说的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