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门前离开,在僻巷中绕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祝君君被人放在了一处荒废的院落。
白衣女子动作利落,给祝君君解穴后迅速从枯柴堆里找出了事先藏好的包裹——两身不显眼的平民衣裳,一身让祝君君换上,一身则替换自己身上的璇女素衣。
祝君君没有废话,麻利换好衣服,这才冲对方抱了抱拳:“多谢姐姐搭救,不知姐姐芳名,在下日后定会报答!”
一声“姐姐”把对方喊得愣了愣,抹了面纱露出一张颇具英气的女子面孔,眸光内敛,气质有如藏锋,不似寻常璇女弟子冷傲出尘:“姑娘身份贵重,不可称呼奴作‘姐姐’。今日救姑娘的是奴的主上,并不是奴。”
又一次听到“奴”“主上”这两个称谓,祝君君再迟钝也回过味来——这女子应该不是璇女派的!
所以说,刚才那场劫人其实是一出浑水摸鱼的戏码?
祝君君顿生警惕,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会有谁甘冒这幺大风险从狮相门和璇女派的混战里把她救走,这种事被发现是迟早的,到时候两边就都得罪了。
不过逃都逃了,难道还回去送不成,当务之急是抓紧时机赶快离开潮州城,否则她即便逃得出璇女派的追捕,但等岳星楼回过神来,动用狮相门势力封锁城门,她想走就走不了。
于是不再迟疑,准备妥当后紧跟着走了。
***
城门口,狮相门一行与璇女弟子的对峙仍在继续。
岳星楼内伤严重,两眼失神丢魂落魄,顾六想来搀他反被他推开。
狄小芸原本觉得他行事不拘小节,算是个可造之材,但如今看,却只是个一头扎进男女情爱里出不来的愚人,比起他母亲宿玉卿不遑多让,当真有其母必有其子。
便道:“武学之道在于无心,无心才能一心。七情六欲浑浊污秽,最是阻人修行,岳堂主陷于情爱、痴迷不悟,只怕日后难登巅峰。”
岳星楼心痛如死,闻言哈哈冷笑,抹去唇上的血撑着膝盖踉跄起身,看向狄小芸的目光全是憎恨和杀意,没有半分掩饰:“听闻仙子在江湖还有一称号,名‘冰罗刹’,冷面无情狠酷无心,今日百闻不如一见!”
若不是此人,祝君君还好端端坐在马车里,吃他喂的糕点,不高兴了就捶他一拳踩他一脚,他还想好好求她原谅,补偿她,照顾她,以后再不做让她难过的事,可现在——
岳星楼恨意滚滚,却又无力回天,祝君君走前一眼都不肯多看他,她再也不要他了……!
暴动的内息比起那一夜还要剧烈,还要痛,岳星楼呕血不止,已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狄小芸见他如此,欲开口说什幺,却见裴瑜儿面色紧张疾步行来。
“怎幺了。”狄小芸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裴瑜儿几番犹豫,最后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狄小芸听完脸色一变:“当真?!”
裴瑜儿立刻单膝跪地,垂着头声音微颤:“……大师姐赎罪,是弟子疏忽了!”
狄小芸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似想到了什幺,又倏地转头去看岳星楼,寒声问:“是你派人假扮我璇女弟子,装模作样,趁乱劫走冯三娘?!”
岳星楼一听就明白了过来,旋即抚掌大笑,阴沉的眼睛里隐有癫狂之态——原来璇女派压根就没能劫到祝君君,今日这城门口,居然还有第三波人伺机而动!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想不到连堂堂冰罗刹也有被人戏耍玩弄的一天,真真有趣!对了,我再同你说一遍,马车里那女子根本不是你要找的冯三娘,冯三娘早就被我剁碎喂了狗,你若要找她,便去梅州城外的山里问那些豺狼野狗要罢!”
“放肆!”
之前看在宿玉卿面子上多有留手,而岳星楼猖狂失态,屡屡出言不逊,狄小芸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了,何况她从来就不是好脾气,一记璇玑指穴正中岳星楼膻中。
岳星楼本就内伤深重,此刻来不及闪避,生生受了这一指十足十的功力,可他嘴角挂笑,眼底悲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狄小芸冷眼瞥过,到底没有下死手,丢了瓶丹药后扬长而去。
顾六立刻扶住摇摇欲坠的岳星楼,岳星楼看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推开。
“少爷,你内息暴动,必须赶紧调息,我去为你请——”
顾六担心岳星楼伤势,被推开了又回去扶他,但这一次岳星楼直接攥住了他衣襟,手指骨节青筋毕露:“顾小六,你跟了我这幺多年,你是个废物吗?!”
夹在宿玉卿和岳星楼之间的顾六别无他法,自知愧对主子,此刻更不敢与他对视,将头埋到了最低:“……是顾六无用,少爷若要责罚,便是打死顾六也绝不吭声!但少爷伤重,延误不得,我——”
“滚开!”岳星楼懒得听他废话,一把将人搡了出去,怒不可遏道,“现在,立刻带人去把城门封了,要是找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滚!”
这大抵是岳星楼这辈子最狼狈失态的一回,像一头重伤又筋疲力尽的困兽,不见了趾高气昂,唯有垂头丧气,发红的眼角水气氤氲,像随时都会滴下泪来。
顾六踌躇须臾,最后还是领命去了,但他其实知道,那个姑娘不会回来了。
***
繁华的街市众人尽散,围观百姓逃的逃躲的躲,只剩没来得及收走的摊位还孤零零留在原地。
岳星楼遣尽了手下,一队人马顿时变得萧条,他撑着东倒西歪的身体往马车走,那里还残存一丝祝君君的气息,在找到祝君君之前,他只想呆在还有她味道地方。
偏偏这时又有个年轻的声音从后方喊他——
“岳堂主。”
岳星楼不予理会,内息乱窜的痛楚让他对外界的感知开始变得迟钝,自顾自往前走着,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干。
于是那声音又道:“岳堂主,可否容小生说两句话。”
见对方仍旧不理睬,那人也不恼,轻轻笑了一声,脚下步子一晃,瞬息闪身至岳星楼跟前:“岳堂主还请留步。”
来人是位青年男子,身量高瘦,黑发半束,一身如火如荼的箭袖锦袍气派非凡。他右手执一柄半开玉扇,脸上戴着张遮住右脸的暗金面具,露出的半张左脸极为俊美,眉眼间有一副浊世公子风流倜傥之态:“岳堂主,小生有几句话说想与岳堂主说,不会耽搁许多时间。”
岳星楼沉着脸看了他一眼,随后错开目光,擡手将人往边上拨:“我没空。”
那人顺势走开两步,微微笑着,靡丽的嘴角露出一枚小巧的酒窝:“岳堂主可知,是谁劫走了那位姑娘?”
是谁劫走的祝君君,抓回来自有分晓,犯不着在这里跟个莫名其妙的人掰扯,浪费时间。
“是司徒邪,岳堂主,”但那人却非要挑衅,清朗的音色藏着蝎子的尾巴,“那位曾被您设陷暗害的伏龙坛司徒氏少主,司徒邪。”
岳星楼身形骤然顿住。
司徒邪……?!
“呀,”身后那红衣青年佯作失礼低呼了声,面具下一双凤眼晦暗不明,“小生忘记介绍自己了——小生姓龙,单名一个缺字,先在此见过岳堂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