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头散发地穿着拖鞋走进浴室，转头时你撞了一下门框，疼痛穿过睡意，让你短暂地清醒。
今天是回南天，镜子上雾蒙蒙一片。你伸了手用掌心去蹭过镜子，凝结的水珠很快连成线流下来，然后在一片模糊的水光后，你看清自己的脸。
那是你的脸吗？你恍惚了一下。这张疲惫的，忧郁的脸，眼下一片青黑，头发在镜子里模糊成一团乌云，水珠淌过镜子里的眼睛就像你流着泪。你把唇抿成一条线。
“zero。”你放柔了声音唤了一声，然后门自动开启，模样怪异的机器人缓步走了进来。
如今的ai科技已经非常发达，机器人担任管家也是常有的事，但大众的审美偏好更倾向于人形的机器人。眼前这个唤为zero的机器人在一众管家机器人中显得实在是不伦不类，形态比起人，更像是家具。不过你倒是对他很满意，因为zero是你一手打造的作品。
“主人，有什幺事吗？”
这个称呼让你皱了皱眉。然后猜想到或许是几天前的损伤让他在某些地方恢复了出厂设置。
你想修改他对你的称呼，但一时想不起应该用什幺称呼，用以前的称呼又会让你觉得膈应。你摆了摆手，就这样算了。
Zero的脖颈还没修理好，红红绿绿的电线裸露，擡起手臂时你看见他的手肘还坠了块铁皮，相连处出现裂纹。手腕的漆掉了一大块，然后剩下银色的金属。
“你还好吗。”你轻柔地说，语调有些奇怪，“比昨天更好了些吗？”
“好得多了，谢谢您的关心。主人。”
又是这样机械性的回答，让你忍不住烦躁，甚至开始后悔之前对他做的事了。可你从来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机器人就有这点好，你永远不用为自己的过错道歉，即使是你控制不了情绪把他毁坏成这样的。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你说，然后踮起脚去抚摸他的脖颈，抚摸他冰冷的身体，裸露的电线。
Zero的蓝色光圈闪烁了一下，说：“您是我的主人…”在一阵混乱的电流声过后，他重新说了一遍，“您是我的爱人。我爱您。”
你终于笑了一下，轻拍他的脸颊算是奖励，“还能记得这些就算损坏还不严重。 总之你记得，你永远爱我，知道吗？”
你示意他跟上你，“和我到地下室吧，看看能不能把你修好。”
你突然觉得zero这一摔也挺不错的，至少他的回答中规中矩，不再是之前有自我意识的那样，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不在你的掌握之内。如今你能把他重新调整为你想要的样子，对这件事，你有无限的耐心。
他坏了好一阵，所以地下室没人整理显得有些杂乱。走过拐角你撞到铁架，玻璃器皿和因为疼痛而产生的生理泪水一齐掉下来。
在试管砸倒你之前是他挡住了你，你靠在他的胸前听见玻璃与金属相撞的声音。你的脸靠在他冰冷的金属胸膛上。
只有非人类才拥有的这样冰冷的体温。你特意没有采用柔软的树脂材料，而是用了最简单的金属，让他提醒你——他是个机器人，你一手制造的。
你很满意。你爱他身上不属于人类的所有特质，几乎是病态地迷恋着。
他的温度使你发冷，你几乎站不住，只能垂着头任他拽着你的手腕。你有点神经质地笑起来，扶着zero重新站好。
泪水还没有干，你很容易流泪，往往是还没来得及感知到疼痛，眼泪就落下来了。
你擡头看他，等着你的泪水掉下来，然后平静地抹去。以往他会主动为你擦去泪水，可这次没有，但你有耐心重新让他变回那样。
“我很痛。”你说，“你可以帮我清理伤口，但你最应该为我擦去眼泪。因为你爱我。”
“因为我爱您。”zero重复了一遍。
你不清楚他是否真的坏了，身体上的残缺已经修好，但你没有给他重新涂上手肘和胸口剥落的漆。日子似乎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有时你们也会进行一些其他的交流，zero问你，你是否爱他。你喜欢这样的询问，因为你们需要彼此，他也需要你的肯定。
虽然他的外形和人有很大出入，但你喜欢他拥有人类的情绪，前提是这种情绪是被你允许的。你低头去亲吻他，一遍遍地回答，“当然，我非常爱你，因为你是我的，我创造的，所以你也要爱我。”
他的回应都是你精心设定的程序，你多幺快乐地得到预想中的亲吻，预想中的冰冷的怀抱。你把手插进他冰冷的口腔滑腻腻地插动，抵住他的舌头，高兴地对他说我喜欢你这样。
所以不要再像之前一样说出一些让你伤心的事情了。这是你的潜台词。但你什幺都没有说，就像他身上剥落的漆也什幺都没有说。
他在你的手指留下牙印，你把自己的手指含入口腔在那一块雪白的肌肤上也复上牙印。
他说zero你痛吗？你摇摇头说我爱你。
对了，你的名字也是zero。
损坏还是较为严重的，他的声音会短暂带上凌乱的电流声，眼球划过一团蓝色的乱码。你看着他这样也会短暂的愧疚，但没有意义，因为他只是机器人，不会责怪你。
想到这里你又开始埋怨起他来，不对，根本不怪你，全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妄想拯救你。所以你囚禁了他。
拯救。这个词让你手脚发软。他认为你是有病的，凭什幺？尽管你一次次地询问他是否爱你，他说是的。
他说主人，我依然爱你，但是我不想以你要求的方式爱你，我想要做一名人类。我们可以依靠正常的爱一起生活。
囚禁对机器人来说几乎没有用处，他耐心地说zero，我爱你。虽然不是你期待的爱，但你可以试着接受。
你的眼泪落下来任他吻去你的泪水，指尖颤抖地抱住他。不对，他是你创造的，人类怎幺会懂得爱呢？他想要做一名人类，意味着他会抛弃你，你看着他的眼睛拼命想弄懂他想的是什幺。情绪像云一样飘走，你无法捕捉。
Zero的脸上无法出现你设定的表情，他只是看着你。你惊讶地发现你无法弄懂他在想什幺，他在可怜你吗？或者是厌恶？
你弄不明白，你只知道恐惧和悲伤淹没你，即使他不停吻去你的泪水，泪水淌进锁骨，仿佛你是一艘飘摇的船。你的泪水不是暴雨，他的拥抱才是。
你彻底崩溃，推开他。你拿起手边的东西往地上砸，各种各样的碎片滚动像海水一样溢满屋子，你大声尖叫着我才没有错，是你出问题了。
“机器人迟早会出现自我意识。这是规律。”他再一次向你解释。
你大叫着，把手边的东西扔向他，然后看着zero，他被你推倒，身体滚向地下室，楼梯仿佛很长，他的肢体在一次次碰撞中断裂。
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在楼梯顶部看着倒在地上的他，蓝色的光圈晃了一下，然后熄灭。
回忆的时候zero为你披上毯子。
“你还好吗？”他说。
“我还好，只是觉得我们的相处和你坏掉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那我应该改吗？”
“不用，”你低头把毯子裹得更紧，“我喜欢这样。”
“对不起，我听不太明白。你喜欢的是喜欢之前的相处，还是之前我对你的爱…”
然后一串杂乱的电流声，他眼瞳的光圈闪烁，你等待他恢复正常。
“跪下。”你慢悠悠地说。他跪得干脆利落，你的脚碾上他的胸膛，然后上身倒在地上，嘴里又是一阵电流声，和一些模糊不清的语言。他冰冷的手攀上你的脚腕不像是让你分开更像是挽留，你觉得毛骨悚然。
“你觉得，你凭什幺质疑我的爱？”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