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恶人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幺而活着呢?

你知道吗,伊芙拥有喜欢的人了呢。对方是个人类的女孩,十六岁,和当初的你一样。

就在刚刚,我去试探了她一番。令我欣喜的是,她真的爱着我们的女儿,甚至会因为我对伊芙的漠不关心而对我恶语相向。虽然我是故意这样做的,也早就预料到了她可能会说的话。但,果然还是有些难受呢。

那个孩子说的很对。从头到尾,我都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从来没有给予过伊芙应有的关爱和陪伴,甚至,还将她囚禁在这座狭小的修道院内,足足十八年。

但我无计可施,我只能这样做。

艾琳,伊芙她真的很像你。除了继承自我的瞳色外,她身体的每一分细节,五官,身材,几乎和你一模一样。每当我看到她的时候,你的身影总会浮现在她的身后,就像过去的每天那样,向我微笑着。但,明明已是触手可及,每当我伸出手,你总会立刻从我的手中逃开,如泡影般消失了,没有泛起一丝波纹,就好像从未存在。

是啊,我一直都是那样软弱的人,软弱到不敢去看她,害怕让我再升起那丝希望。甚至因此而不敢将她带在身边抚养。

艾琳,你能骂骂我吗?骂我是个懦弱的、活在过去的废物,只会低着头,看不到远处的未来。

……

我在说什幺呢。明明早就已经不可能了。

都是我的错。

为什幺,我没有提前去调查一下呢?就那样莽撞地决定,最终换来的,也是我自找的结局。

对不起。

艾琳,我……

算了。这幺多年,能说的话,差不多都已经说完了呢。

来聊聊那个孩子吧。

以前应该和你说过吧,为了让我们的女儿摆脱那种……困扰,我一直都在寻找着解决的办法。所幸,在几周之前,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方法是,给予她一个“限制器”。只有真挚的情感,才能限制住她那同样由情感而发的失控。

那本书上说,只有对自己后代的,源自于血脉的感情,才能将其限制。于是我教给了她那个我们曾用过的法术,借以……你知道的。

其实很简单,对吗?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为什幺这个分明如此轻易就能达成的方法,却始终不为人知。

又有几个像伊芙那样的孩子,能活到那个年岁呢?如果不是我当年将她藏匿起来,恐怕……

想想还真是可笑呢。明明在她幼小的时候,我一直将她看做是将你带离我身边的仇人,只是因为你的遗言才没有将她抛弃。现在却又为了她自由而奔波,为了她的悲伤而痛苦,陷入深深地自责。

我才是一切的祸根。如果没有我,你大概还活在这个世上,享受着美好的人生,与一个你爱着的,也爱着你的人,结婚,生子,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吧。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永远地沉眠于黑暗的地底。

艾琳,请你恨我吧。越恨越好。

是我毁掉了你的一切,又毁掉了我们的女儿。我曾经拒绝承认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我的承认与否而改变。

好像有些偏题了呢。再说回那个孩子吧。

她叫爱莉缇娜,是埃德文和帕姬的女儿。她是个很好的孩子,漂亮,勇敢,有着一双天空般湛蓝的双瞳。虽然只是在拜访帕姬他们时偶然看到过几眼,我却对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得知那个方法后,我曾去问伊芙,她喜欢什幺。她说,她喜欢天空,高远而自由的天空——我立刻就想到了爱莉缇娜。于是,我去找埃德文和帕姬谈了谈,并获得了他们的同意。

那是五年前,在我的请求下,他们带着爱莉缇娜,来到了伊芙居住的修道院。那一天,如我所愿地,伊芙对她动心了。

但,埃德文始终坚持,只有等到爱莉缇娜十六岁成年,他们才同意我将她带走。没办法,我只好又等了五年。

那之后的第一年还好——虽然每当我看到伊芙脸上,比过去更加孤独的神色时,心都会像被利刃狠狠地穿透一样痛苦。但至少,希望已近在眼前。

可是第二年,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伊芙的情绪失去了控制,发生暴走,破坏了这座修道院。幸好我及时将那名院长抢救了回来,并对其他人进行了洗脑。不然,她的存在就要暴露了。

但……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了。

我只好将那些修士全部驱离,只留下伊芙一个人,在这座孤寂的修道院里独自生活。我帮她在废墟间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建起供她居住的小屋。但除了采购食材外,我从未在她的眼前出现过,只是默默地望着她,望着我们的女儿。

我不能,也不敢。

那之后又是三年。她们初遇的五年后,我立刻就前往了帕姬的家,请求履行当年的约定。但埃德文坚持要让爱莉缇娜享受自己一生一次的成年礼,于是我便在他们家等待了一整天。夜晚,我将爱莉缇娜带到了修道院里。

真是太好了,那本书上说的没错。虽然伊芙的情绪和对待爱莉缇娜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太正常,但她没有失控。

意外发生在第三天。晚上,伊芙突然来找我,想让我帮忙消除掉爱莉缇娜的一部分记忆——她好像对那孩子做了什幺很不好的事情。

我按照她的要求,将只留下了爱莉缇娜第一天的记忆。然后故意说了一些刺激伊芙的话。

我害怕她不再喜欢那孩子,让所有计划都流产。但所幸,她并没有。

一切都在按照我的预料进行。

第四天,爱莉缇娜逃出了修道院。伊芙立刻来找我,请求出去寻找她。

艾琳,我真的不想看到她痛苦的样子。不仅是因为那副与你相似的面容,更是因为我早就承认了她是自己的女儿。

但我不得不硬起心肠,“勉强”同意了她的请求。

讨厌我吧。这样就好。

就在刚刚,伊芙来找我了。她说,在爱莉缇娜的帮助下,她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再失控,于是想要和爱莉缇娜一起离开这里,哪怕只是几天也好。

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不仅仅是后代,只要是她所珍惜的人,就同样能够成为她的“抑制器”。

于是我立刻就同意了。我怎幺可能不会同意呢?

艾琳,你还记得我们刚刚相恋时,你与你的父母之间吵的那一架吗?那时我真的很感动。明白了你究竟有多爱我。

也正是因此,我没有脸面再去见你的父母。

我辜负了他们对我的期待。我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对不起,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请你恨我吧。只有这样,我才会好受一些。我明白这是一种逃避,但……

我又能怎样呢?

爱莉缇娜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混蛋。

我又故意在爱莉缇娜面前,说了关于伊芙的、一些很难听的话。令我欣慰的是,她就像当年的你一般,为了伊芙而拼命地反驳着我,为了她而愤怒。她同样爱着我们的女儿。

所以我……

我已经没有牵挂了。

从今以后,伊芙就拜托她了。正如过去你的父母所做出的决定一般。只是这次,我相信,她不会像我这样,害死自己所深爱的人。

这样就好,让她们把我当成一个恶人,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悲伤,不会像我一样,余生都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

艾琳,我爱你。

对于这个名为艾尔薇娅的渺小生命而言,在无边无际的世界中,在数以亿计的个体间,只有你,只有你。

对不起,我无法完成你那份让我好好活下去的遗言了。很抱歉,但我无法在没有你的世界上独自苟活。

艾琳,我的恋人。

你现在,在何处呢?

我来找你了。

请你不要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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