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变了,阿青绝对变了!
祝君君敛了脸上的笑,一股凉意从指间开始蔓延。
她没作声,脑中快速地将这段时间和阿青的相处回忆了一遍——直到那天在泉州卖画都还好好的,晚上在营地她要骑马出去,阿青也主动关心了一句。那,是什幺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呢?
祝君君反复思索,却一无所获,而阿青已经站起身:“姑娘还有话要说?”
男人一身青衫,身材削瘦颀长,虽不练武,但站姿笔直,自有一股傲气在身上,如迎风的劲竹。
祝君君坐着没动,被他冷淡看着也不躲闪,忽然道:“阿青,你知道吗,过两天百花谷的窦菲也会到湛卢山来。你不是很记挂她吗?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她了。”
这话一出,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但和祝君君预料的完全不同,他脸上非但没有期待或欣喜,反而漫出一层如霜寒意。
祝君君悚然。
然而阿青瞬间就敛起了全部寒色,丹唇轻启,淡声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往事如飞灰,还请姑娘以后,不要再提。”
说罢,他再不逗留,径直往内室走去,只在掀开格挡的竹帘时留下一句:“姑娘教弟弟不知所以然的事不要做,那姑娘自己可知,不知所以然的话,也不要说?”
竹帘晃动,男人背影消失,祝君君一颗心七上八下。
刚才那一瞬,她竟有种自己的喉咙被杀意扼住的错觉,但也仅仅只有一瞬,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她摸了摸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直觉阿青此人不简单。或许之前的纯良只是他的伪装,但那层伪装未免太过完美,言行举止无一处纰漏,他究竟……何许人也?
祝君君缓了缓呼吸,想着左右自己和他没仇,顶多就是相互利用——目前是她单纯利用阿青——大不了以后保持距离,想来应该还不至于招致杀生之祸。
祝君君再度感叹,江湖水深啊!
***
傍晚,诸葛大侠果真来登门拜访,且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个祝君君的熟人,靳不忾。鉴于靳不忾此人同样十分喜爱拂月青冥客的画作,二人联袂前来,倒是合情合理。
诸葛玄衣今年刚满五十,着一身蟒纹绛纱袍,龙行虎步、威势不凡。但他身材不算高大,比起一旁身量昂藏的靳不忾要矮上半个头,体格也并不壮硕,与祝君君脑补的相去甚远。肤色黝黑,面容方正,神采矍铄,正气十足,一双蒲扇大的手负于身后,满是茧子的粗厚手掌似有开山裂石之力。
祝君君终于见识了诸葛大侠的庐山真面目,心满意足,眼看端茶倒水都有人代劳,聊的话题也没什幺意思,便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蒲竹居在湛卢山三峰之一的湛云峰上,附近有一景曰湛峰观日,可在拂晓看旭日破云海,傍晚看夕阳无限好,祝君君便打算去看看。
信步走了半刻钟,到时却发现早有人抢先一步,占据了最好的观景点。
诸葛靖歆换了身衣裳,杏黄短衫配蜜合色百迭裙,两襟和裙摆上都有大团的百花刺绣,看起来比上午端庄文静许多,也更显家世富贵。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诸葛靖歆回过头来,见来者是那位画师身边的小厮,便又把头转了回去,浑不在意。
碍于身份,祝君君打了个招呼后便没再说话,诸葛靖歆默默找了个地方观赏落日。远方的山脊连绵不断,夕阳的余霞烧红了半边天,那团正圆的火红一点点埋进大地,既热烈,又沉暮。
待到落日完全沉下,祝君君饱了眼福,打算悄悄离开,诸葛靖歆却忽然出声叫住了她:“喂,你很会抓蛐蛐儿吗?”
祝君君顿住脚步,迟疑道:“小人本领一般,勉勉强强,全凭运气。”
诸葛靖歆打量了她一眼,不信:“哼,我看得出来,你身上有武功。我猜你应该不是小厮,是护送那位画师来湛卢山的江湖朋友吧?”
既已被看穿,再隐瞒就不尊重了,祝君君坦诚道:“确如诸葛小姐所言,在下是江湖人士。”
“那你是哪个门派的?”诸葛靖歆追问,“从南边来还是北边来?我听你说话口音,像中原淮南一带的。”
祝君君本就不想自报家门,干脆顺水推舟:“在下的确是淮南人。师门弱小,不值一提。”
诸葛靖歆的表情立刻变得失望:“哦,你也是南边来的啊。”
祝君君不知要怎幺接话,又怕说多了露馅,点了点头后便不再开口。
诸葛靖歆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起身拍了拍裙角沾上的土,往回走了几步后又忽然转身,对祝君君说道:“本小姐要先走了,你不许和其他人说见过我。哦,对了,湛卢山晚上湿气重,夜里常会下雨,很容易着凉的,你也别在这地方呆太久。”
“是,多谢诸葛小姐提醒。”
目送葛靖歆离去,祝君君又在山顶坐了一会儿,等察觉山风变凉,便也起身回去了。路上巧遇袁少谏,小鬼在外头野了一个下午,手里提着个白泥促织罐,里头有好几种不同的叫声,看来收获不错。
见他满脸得意的样子,祝君君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听他一路吹嘘自己的技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蒲竹居。
时间已经不早,祝君君以为诸葛大侠和靳不忾应该都回去了,却没想到靳不忾居然正在院子门口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