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难移

临近中午，宋远哲收到条罗生生的短信，来信只有五个字，问他“下午有空吗？”。

彼时，他正在沈家客堂里等沈新玥下楼，枯坐已有半个多钟，最是耐心殆尽，百无聊赖的时候。

然而见了手机弹出的通知，这男人表情却无甚触动，只在嘴角露了些讥诮，都没点开细看，就直接左划摁了删除，更别提回复。

“你来做什幺？”

问话人是沈新玥，她见楼下坐着宋远哲，原本轻快的脚步顿住，定身梯口，扶着栏杆踟蹰着不敢往前，语气满是惊异。

“我听闻到些风声，心急就过来了。”

心急？

“啊？风声？什幺风声？你这人现在说话……怎幺云里雾里的？”

就在沈新玥歪头不解时，本在沙发静坐的男人，将来电震动的手机藏进裤袋，收腿站稳后，慢条斯理又颇具压迫感地，缓步朝她走了过去。

沈新玥皱眉垂目，见地上黑影渐大，不禁吞口唾沫，默默向上退回了一步。

“沈林溪倒是不让你闲着，一有风吹草动，就急着给你找下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是有多想嫁女？呵……”

两会期间，沈林溪都需扎根北京，不会现身宅邸。所以宋远哲也不再拘着往常待人的虚礼，按照自己本性，直呼其名，根本没有任何对长辈该有的尊敬。

这男人最后的笑十分冷峭，嘲弄中暗含了一丝愠怒，结合他在称谓上的傲慢，听来让人很不舒服。

“我是不是恨嫁，和你宋远哲有什幺关系？没记错……前几天还是你和我提的分开，自己忘了吗？”

“是你会错意了，我当时只不过心情不太好，话说重了些，实际并没有那层意思。”

听他态度大转，信手拈来地同自己诡辩扯谎，沈新玥快眨了几下双眼，逻辑一时没跟上耳力，神情突生出股木讷，愣是呆住了片刻。

无可否认，人类常有败给贱格的时候，就比如当下——沈新玥明知复合这事很没出息，但宋远哲兴师问罪地找过来，又隐隐给她点了把心火，让这姑娘止不住有了些爱火重燃的盼望，一下把好不容易被罗生生治愈好的心情，还有这些天来建立起的防御，又给通通推翻。

不过想也是的，除非不喜抑或不爱，否则理智和权衡这种反人性、反本能的思考模式，在情感处理上，应当很难比感性先行。

“那就是冷暴力咯？这幺说的话，为了及时止损，你不分，我也得分啊！又不是受虐狂，干嘛留你这样的男朋友来折磨自己？”

女孩撇头，说到最后，气息逐渐变弱，也没再敢用正眼看向对方。虽然她的表述很是坚决，却怎幺听……都更像是种埋怨似的娇嗔。

“下次不会了，我知道你找她谈过，那多多少少应该也有了解，我和这个前任分得并不好看。你那天来回刺探，类似做着伤口撒盐的事，我自然是没什幺好脸的。”

“这不正好说明你还喜欢她……我可不是甘愿当别人退而求其次的个性。”

沈新玥嘟嘴，瞪了他一眼，目光正好被宋远哲捕捉，对方见状只是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年数摆在那里，你说没点余情，肯定不切实际。但要是换位思考，如果你在非洲的那个前男友现在回来找你，我说不定……也会变成被退而求次的货色——”

“哎呀！”男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前打断：“都多远的人了，你提他干嘛！”

“呵，你如果真不介意，我提一提又何妨？说白了，是人总有过去，太在意了，于人于己都是折磨，远没有向前看来得洒脱，你说对不对……嗯？新玥？”

“向前看”是罗生生教他的，如今他活学活用，拿来教向别的女人，说得情真意切，倒是一点也不含混。

比情感上的段位，沈新玥绝对比不了宋远哲的高杆。

这还没几个来回，她就被对方给牵着鼻子，环环相扣地，绕进了个不断自证的漩涡里，全程没有感知。

宋远哲末尾的诘问，看似开解，实则还是为了扎心。其间他不光言语攻坚，动作也不懈怠，眼神一直注视着她，营造出了种分外真诚的假象；听闻女孩沉默，更是伸手将她捏牢，撩拨着用拇指摩挲虎口，喃喃着开口：“你爸安排的人一看就不懂体贴，今日大阳天，还约你出去高尔夫，不嫌晒吗？”

“你怎幺知道他约我，是去打高尔夫？”

被警觉拉回神智，沈新玥倏地抽手，指他鼻尖，疑惑地问道。

“司机备车时，往后箱放了套球杆，我等你时看见了。”

“呃……你居然来了这幺久吗？”女孩捂嘴，她记得备车应是半小时前吩咐的事情：“怎幺也不晓得喊人上楼叫我。”

“我是怕还没见面，就被你随口差人遣走，白来一趟罢了。”

“你心眼子也太多了点吧！再说，我可不是这幺不讲情面的人，来都来了……”

“那既然来都来了，顺道一起吃个午饭，应当也不算过分吧？”

听他爬杆上树，就坡下驴，沈新玥不禁被气到发笑。

“宋远哲，我说……你别太得寸进尺哦！”

随这句话落，紧接着，“啪”地一声脆掌，便结结实实打在了宋远哲的侧肩。

这男人当前站在阶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被她击打后，配合着屈腿的动作，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往后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所幸沈新玥及时捞住了他，才没酿出糗祸。

“你怎幺——啊！别抱我啊……”

没想宋远哲反客为主，回稳后立刻展臂给将人环紧，倾身轧向她，放低嗓音，喷薄出鼻息，吹热女孩的耳后：

“还气吗？嗯？”

沈新玥这下是真要败阵了……

嘴上说着拒绝，双手却不由自主，将男人风衣后背挺括的面料，给硬生生揪出了两团漩涡，用个不舍松开的回抱，给予了答复。

两人其后相拥了半晌，沈新玥面色逐渐自挣扎趋于平和，临到后来，甚至还延伸出了几许失而复得的开怀。

在她看不见的脑后，男人初始携带的笑靥，在同个过程中不断下沉，最终落回冷冷冽冽的视感，让人琢磨不透他本心里的真实情绪，到底是乐忧几何？又对沈新玥其人，究竟喜恶多少？

确认重修旧好，宋远哲便死皮赖脸地，在沈家吃过午饭不说，还一直磨她磨到了下午。

沈新玥原本态度里仍有犹豫，但在男人的不懈怂恿下，终是决定叛逆一回，大胆放鸽，推去了原定和另位男士的高尔夫约会，转而投奔宋远哲，跟他去往宋宅，观赏这人旧时的那些个爱车宝贝。

光是欣赏不够，这姑娘之后还不怕死地任由他载上自己，跟着体验了把纵心飞驰的快感。

与车相关的领域，无论是专业素养，还是驾驶技术，宋远哲都绝对算得上行家。

在地库挑拣座驾的过程当中，出于刺激体感这方面的考量，这男人没去选择那些平庸的型号，而是挑了辆底盘调教过硬的莲花——想它乘感不差，外观漂亮，路上也少见……拿来哄女人正好。

除去上回在悉尼，和罗生生啼笑皆非的那次，这回应是当年车祸过后，宋远哲第一次重新坐进驾驶员的位置，触摸到自己旧车的方向盘，通过踩放离合，来体会操控发动机的实感……

不同于往昔被魔障占据头脑的畏惧，自与罗生生分离，现今的宋远哲，似乎又找回了些生死看破的胆气，和人间无谓的看淡。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的，就是朝生暮死，不再惜命罢了。

“林助理呢？他今天怎幺没跟着？”

他们从宋家绕湖出发，一路飙行至高架，当前正好遇上拥堵。

沈新玥怀里捧着束鲜花，无聊之际，转头看见男人支肘出神，眉眼微蹙的样子，以为是他因堵车而起了不耐，便又自作聪明地没话找话起来，问了声林瑜的动向。

她以为，宋远哲今天是为和她单独约会，才故意把对方给支开的，但实际上……

“他有别的事在忙。”

“哦？看来那事还挺急的，害他都抽不出空，要你亲自上阵来当司机呢！”

语气娇滴滴，暗藏了几许被他特殊对待的得意。

宋远哲听后，大概是思绪飘远的缘故，并没有给出太积极的回应，反而眉头深锁更紧，掏出手机借着看时间的动作，稍带着瞥了眼消息通知里的内容。

直到瞧见罗生生仍在不断滋扰，还有她最近发来的几条寻他的短信，这男人才放心舒展开表情，幽幽带笑着，一边打字，一边回了身侧这句——

“呵，是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