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彘

在掖庭的膳堂,嵇芾第一次吃到了麦饭。一粒一粒咽下去,习惯了膏粱的胃肠像是要被划破了一样。

粗葛衣才穿了一小会儿,皮肤就被磨得发红发痒。

晚间,再没有嬢嬢煮的艾叶水濯浴,一身粘汗躺在龙须草席上,每一翻身,就发出嗤拉嗤拉的黏着声。寝室原本就闷热得像蒸笼,二十几个人排排睡,更像装了一组肉屏风。

缺一只哄睡的手拍,兼之被葛衣磨破的皮肤浸了汗水灼痛,嵇芾睁着眼,难以入眠,听到别的小女孩哀哀而泣,疲惫地想:这幺热,你们怎幺还有心情哭?哭有什幺用?唯一的逃离方式是死。可是她已经错过了死在娘怀的时机,还是打点精神求活吧。

到了第三日,她再难忍受,悄悄爬起来,到井台汲了水,找了一间空屋子泼澡。感谢酷暑,她可以趁机适应凉水浴。已经做了奴隶,顶好不要再期望热兰汤了。

天明,掖庭令将她们召集到公事房,有宫中各处管领来挑选宫奴。

掖庭令示意嵇芾上前,对一名女官道:“这就是嵇郎之女。”吩咐嵇芾,“给王女史见礼。王女史职掌琅嬛室,你若到那里执役,可算是一分美差。”

王柳茵三十多岁的样子,清瘦,面容称得上美丽,神情却不甚讨喜,一看就不好相处。

她上下打量嵇芾,越看越忿郁。若当初没有许棻插足,她和嵇炜终成眷属,也可以生出这样一个相貌完全复刻嵇郎的孩子来。放这样一个孩子在身边,时刻会提醒她嵇炜的背叛,许棻的无耻,以及她因此失去的美满姻缘,但这孩子是嵇炜在世唯一的骨血,她怎幺能不管呢?

“你的母亲,是我的仇人。我本不想理睬你的事,但令公再三为你求肯,我只好给你一个机会。跪下来,骂三声你娘无耻贱人,起誓与她断绝关系,我就带你回琅嬛室。”

嵇芾一听,就气炸了,“你才是贱人,我嬢嬢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掖庭令连忙掩住她口,“你这孩子,怎幺可以冲撞王女史?都到这里来了,脾气也该收一收了。照她说的做,自有你的好处。”

嵇芾一口咬在他手上,痛得他缩回手去,又嚷道:“我讨厌这个坏女人,我不要她的好处!”

王柳茵冷笑一声,对掖庭令道:“令公可是看到了,不是我无情,是这小妮子不识擡举。现在她就算骂一万声许氏无耻贱人,我也不会收容她了。”说罢,拂袖而去。

掖庭令只是连声叹息。

却听另一个人尖声笑道:“这妮子有胆量。我这里才来了一头人彘,肮脏凶猛,无人敢靠近。就让她到我那里去做豢彘奴好了。”

一看,是永巷使苏岐,一个阴森森,皮笑肉不笑的老宦官。永巷是宫中监狱,专门幽闭犯罪的宫人。苏岐相当于是个牢头。天底下的监狱,都是最阴暗的所在,永巷也不例外。

掖庭令很不情愿,“这个幺,再说了,小女孩未必能任事。”

及至晚间,苏岐却求来了天子的圣谕,着嵇芾到永巷作豢彘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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