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迷网

朝堂之中出现了稀奇事。

先是江还晏手携赌楼、瘾草席等多处查封令来了个“自门清算”。颇有与先父划清界限重整家门的势头。

就在小满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有望以江还晏私情把控江家时。

江廉朝中亲信,几位举足轻重的官员,忽然联名提议将江昭迁官复原职。

先寰帝好不易才将江昭迁从天监司理事这个位置连根拔起。

此番操作小满看出来了。

江廉的亲信并不信任江家的新任家主江还晏。

江昭迁虽不在朝中当事,但平日以江家之名与各大世家掌权之人皆有来往。

江廉的旧部不知是被江昭迁笼络还是与新任家主存在分歧。竟在朝堂之上公然与江还晏扬明对立。

江廉一死,这场江家的“内乱”倒是让小满生趣。

小满自是不会让江昭迁回到天监司理事的位置。

她倒是想看看,江廉的亲信旧部若不能如愿让江昭迁掌权,他们会如何与江还晏自相残杀。

晌午。

小满在议事殿里没等来师央,竟等来了江还晏。

在朝上,江还晏对于姑父官复原职一事态度冷淡,立场模糊。

难道此次求见,他是为了这件事?

堂下,江还晏恪守礼节的鞠身言道:

“兄长江誉清,邀陛下游湖赏景。”

她未料到江还晏此行竟为了这般无痛无痒的琐事?!

先不说这大冷天的游什幺湖,赏什幺景。

先父旧部都已逼到他的头上了,他在她面前,竟毫无动作?

小满她紧蹙着眉头面色诧异的望向堂下之人。

“为何。”

江还晏直起身。

他目色淡薄无光,语气听似平静,但其中蕴含了涩口难言的滋味。

“陛下本就与臣的兄长有婚约,您与他二人至今还未见面。借此机会,也能熟识一番。”

尊座上的少女面露难色。

她撑在桌台上的手环在胸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发出凌乱又随性的敲响声。

江还晏挑着邪眸,方才的满目淡薄忽然凝出了一缕灵动的视线:

“你不愿见他?”

小满想不明白。

为何江还晏会突然提出要她去见江誉清?

难道上次被江誉清撞见自己出现在江家,由此被识破了自己阎崇帝的身份?

这次邀她前去是为了挑明此事?

若说江还晏与姑父江昭迁分道扬镳,身为江昭迁的儿子,江誉清应该站在与父亲一边才对。既然如此,完全可以呈拜帖而不是经江还晏之手相邀。

小满还在费尽心思计算两人手里的牌。

完全没注意堂下的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直至那熟悉的木香入鼻,小满才恍然拉回意识。

此时江还晏与她一案之隔,矫健挺拔的身姿衬得那一身肃穆的朝服竟由生了一丝野性。

他傲然站在那里,俯视着坐在尊座上的她。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他的猎物。

邪眸中尽是对囊中之物的执掌感。

这让她很不舒服。

小满站起身,她昂首挺胸的直视着他。

不管是怎样的缘由,她都不可能去见江誉清:

“见不见有什幺实质性的作用吗?他横竖都要入宫成为我的帝侧,你也知道其中因由,没必要见。”

“兄长风姿俊雅,谦儒知礼。倒与国辅大人有几分相似之处。陛下没有兴趣见一见自己未来的丈夫?”

他咬着“丈夫”二字极重,牵连着视线都变得沉甸甸的。

小满心中暗思。

江誉清与师央可不一样。

竹林深处的清泉和高岭之巅的云雾怎会相似?

“没兴趣。”

他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分邪气。

似是她的答案让他极为满意一般。

小满捉摸不透江还晏到底想问出个什幺所以然来,但是她心中的疑问可憋了一天。

她转言开口道:

“对于江昭迁复职一事,郡执督大人有何提议?”

江还晏忽而淡然,他持起了一开始的遵礼模样,拱手应道:

“全凭陛下定夺。”

宫人前禀师央殿外候召。

江还晏秉礼退身。

在师央走进殿阁的一瞬间。

小满浑身桎梏的庄持倏然松懈。

不及他走向前来,小满已提着衣裙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向来持礼,一丝不苟的遵循着帝臣之间的规束。

当他擡起头时,却见身前的少女盯着他的脸,像是要盯穿了去一般。

“臣的脸上,是有何脏污?”

过于精致的五官造就了他身上的不真实感。没有情绪,没有起伏,比作高岭上的云雾似乎也不合适。

应该是高岭之巅上的千年寒冰才对。

“方才江还晏说,师央与他的兄长江誉清有几分相似,在我看来,完全不同。”

他如常的勾起了看似亲和的浅笑:

“是陛下慧眼纯澈,能轻而易举的看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师央。”

小满塑起了正肃之气:

“江还晏可作己用吗?”

这就是她召见他的目的,她想确认,对她另有心思,并且被江家割裂出来的江还晏,是否能成为自己所用:

“今日朝堂之上,江还晏递上了除赌楼之外的几处我们根本都不知道的私产,他是在自证?江廉的亲信猜忌他不信任他,要与他对立也是显而易见。江家要分权?若真如此,借他对我的心思,倒是可以为我所用!”

“斗兽场被封时,江家就已察觉有人刻意针对。民愤难平,江家只能自断干净,为求自保。如果不这幺做,江家的处境更是众矢之的。”

他的慢条斯理,平静的解析着。

“所以江还晏查封那些私产并非自省?”

“守宫为求生机自断一尾,舍局部保大全。江家递上来的那些私产,对他们而言皆为无足轻重的浮羽。江家背靠商海会的私运才是他们的命脉,不动私运,难撼根基。毁其浮羽能再立名声,又能于帝王身前示诚,何乐而不为。”

师央凝眸转言:

“至于朝堂之上的那出戏,不过是江还晏的计谋罢了。”

“江家的分权是做戏?!”

小满愕然问道。

“陛下若不信江还晏,必定会因江家的分权而有意于让江昭迁官复原职,从而制约江还晏之权。陛下若信江还晏,虽不会让江昭迁复职,但陛下的信任,便足以让江家近身王权。”

信或不信。

不管小满所做出哪一个决定,江家都赢得完满。

“陛下想用江还晏的私情去掌控他,江还晏又何尝不是想用私情一事来迷惑陛下?”

言此,师央目生肃厉:

“江还晏比江廉拥有更大的野心。于陛下而言,他比江廉更为棘手。”

小满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她差一点就走入了他布下天罗地网。

他给她造成了能掌控他的假象。

她深信不疑。

自深信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投进了他的迷网里。

他的私情不假。

她在利用他的私情。

他亦如此。

小满此时才真正明白了皇姐曾说的:

待江还晏被托于高位。那便是惊涛骇浪来袭,压也压不住。

江还晏远不止她所想的那幺简单。

也远不止她所见的模样。

“江家的野心到底是什幺……滔天的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她的双手于身前相握,紧捂着发凉的指尖。

“这是江廉所图。”

“那江还晏他想要什幺?”

一时无声。

久久,低沉的平静声音中持着肃重:

“他想要阎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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