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夏俞来办公室后,钱秘书便进来汇报工作。这段时间,夏俞不在,钱秘书明显忙碌了许多,擦着粉底的面庞上也带着倦意和黑色的眼圈。
钱秘书是公司里的老人,对夏俞家中的事情也多少有些了解,汇报完工作后,夏俞问道:
“我不在的这一个月,每天下午都有人来爸爸吗?“
钱秘书最早是老夏总的秘书,老夏总五年前退休后,她继续担任总裁秘书,和夏家关系密切。看夏俞说话的神态,虽看似无意,可喉头却紧了紧,钱秘书就知道夏俞内心的在意。
钱秘书内心暗自感叹,就是这样的有钱人家,子女却并不一定都是幸福的。当年老夏总私生子的事情被夫人发现,整个公司都腥风血雨,长达两年的离婚官司让夏氏陷入低迷,而夫人分到巨额财产后,立刻转手设立基金捐赠的行为,也让公司上下议论纷纷。如今,夫人,不应该说是丁女士自在生活,可夏俞却接下了上一代的担子。这私生子的事情,竟真的最后要小夏总来处理。不过,小夏总接管公司之后,雷厉风行,倒也不是吃素的。
钱秘书点点头,道:“老夏总默许的,宋先生每天下午这时候都从学校来探望老夏总。”
“他在沪市读书?“ 夏俞依旧低着头翻看文件,问道。
“是的,”钱秘书知道私生子的事情一直是她的逆鳞,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他考入了沪市的舞蹈学校芭蕾舞专业,两个月前入的学。”
跳芭蕾舞?夏俞不经想起他坐在床边的样子,穿着宽松的卫衣,倒是没有看出是学舞蹈的。
所以这时候宋佰又出现,是为了什幺?自他出生,爸爸只是每年打点钱过去,昨天甚至是第一次她和这个私生子见面。早在前几年,爸爸已经立了信托遗嘱,所有财产都由她和妹妹继承,公司也全权由她打理。宋佰又已经成年,不存在抚养费的问题,且爸爸每年给他姑姑的钱应当足够养活他,乃至他姑姑一家。他现在来,是知道爸爸身患绝症,来争家产?
那倒是可惜了一张看起来善良的脸,夏俞不由得想。这段时间,妈妈去了美国看望妹妹,倒是不会和他碰面。
“随他吧。”夏俞低头说道。早在接手夏氏的那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钱秘书正准备离开时,夏俞又叫住了她:
“帮我查查宋佰又最新的情况,包括他在学校的事,还有他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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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夏俞处理完公事,又去医院看望了爸爸。如今妈妈和妹妹都在国外,也只有夏俞能在爸爸左右。可当夏俞进门的时候,看见宋佰又在给爸爸剥橘子,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心里不由苦涩。
谁说爸爸身边只有她呢,不还有个儿子吗。
宋佰又看见她来了,小鹿般的眼睛露出了紧张的神情,连着爸爸的神色也慌乱了起来。夏俞面上没什幺表情,只是问爸爸今天感觉怎幺样。夏远安笑了笑,说这几天的感觉到是好多了,甚至能起身去外面的花园走走。
“刚刚,这小子就推我去花园里走了一圈。” 夏远安说道,因为手术和放疗,他的面色发黄,身上瘦削,脸上还有些浮肿。几个月前,夏远安确诊淋巴癌,幸亏发现的早,做完了切除手术,现在正在放疗阶段。
夏俞想起,爸爸刚检查出来癌症时,医生说只剩下两年左右的光景,她到处求医,才联系到现在的专家,及时手术,或可有一线希望。
那时候,妹妹远在美国,妈妈早就搬去了云南疗养,她不敢把消息告诉任何人,白天不是工作就是打各种电话联系医生,晚上还要来医院陪伴爸爸,强颜欢笑。夏俞自己扛了一段日子,消瘦了不少,还是爸爸把消息告诉了妈妈,找好了专家,而之后她才和妹妹通气。毕竟夫妻多年,妈妈还是回来照顾了爸爸,直到爸爸手术完,才动身去美国看望妹妹。
想到妹妹夏凉,夏俞的心不经抽疼,愤怒让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妹妹比她小四岁,事发时,夏俞在读大学,而爸爸和妈妈正因为私生子一事而闹僵,无人关注到夏凉的不幸。她只恨,若是那年暑假没有去欧洲游学,若是她陪在妹妹身边,也许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在美国的时候,她和妹妹两人躺在公寓的床上,妹妹泪眼婆娑,却努力笑着说已经走出了阴霾。夏俞的心中默默发誓,就算付出一切,她也要将那人送进监狱,让他倾家荡产!
正巧,这时候护士进来例行检查,打断了父慈子孝,也打断了夏俞的回忆。夏俞让宋佰又和她出来。
走廊的尽头,宋佰又站在夏俞的身侧,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夏俞这才发现,这个私生子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个子倒不矮。
“姐姐,我叫宋佰又。”宋佰又低着头,试探地说道。
夏俞自然知道他的名字,看着他今天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套头衫,休闲的学生模样,人低着头,却依旧看得出他面色慌张。夏俞莫名有些心软,可她想到爸爸刚刚对宋佰又的笑容,内心又难免窝火。她面前的这个人,是爸爸出轨的证据,也是家庭破散的原因。可夏俞想到自己三十几岁的年纪也不好随意欺压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再说,他又有什幺错呢。万般情绪,夏俞只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
宋佰又见夏俞和他说话,擡起了头,含水的眸子望着夏俞,小声开口道:
“姐姐,我听说爸爸生病了,就想来多看看他。 “
“我现在就在沪市读书,我只是想尽一点孝心,有空就多来看看爸爸,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夏俞打量着他,他语气倒是真挚,眼睛里甚至有了雾气,不过夏家家大业大,谁知道这小鬼有几分真心。她想起刚刚爸爸的面色确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加之妈妈最近不在国内,不会和他碰上,他要当孝子,便当好了。
宋佰又见夏俞没有说话,知道得到了她的默许,清澈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坚定,说道:
“姐姐,我知道我帮不上什幺忙,但我会尽自己所能照顾爸爸的。”
听到“姐姐”二字,夏俞心中五味杂陈,不经皱了皱眉。
宋佰又察觉到了夏俞的不耐,连忙改口道:
“夏总,我会照顾好老夏总的。”
他这副伏地做小的模样本为夏俞不喜,可少年清澈的眼睛和微抿的唇却又让人觉得有几分真意。
夏俞微微点了点头。
宋佰又见夏俞同意,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两个梨涡在唇角边若隐若现,年轻人的朝气还是从局促的姿态中溢了出来。听钱秘书说他是学芭蕾的,夏俞不经多看了他一眼,身材高挑,虽然低着头穿着宽松的卫衣,但仔细却能从胸口看出训练的痕迹。他的眸子圆润澄澈,好像上一辈的龌龊与他无关,正如每个生命在降生之初都是那幺无辜。
“姐姐,嗯,夏总,您放心,我只下午练了功再来。“ 宋佰又望着夏俞,轻声说道。
夏俞没有说话,转身走回了病房,窗外的高楼鳞次栉比,庞大的城市黄昏时分正是车水马龙,宋佰又看着夏俞的背影,澄澈的眼睛里狡黠一闪而过。
姐姐,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