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地面很滑,布满了学生从外面带进来的水渍与和雨水稀释后的湿泥,人挤着人,毫无喘息之力。空气里都是嘈杂声,裹挟着抱怨、咒骂、叹息,吵得钟雨心烦意乱。
梁晋收了伞,随着钟雨往里面走。
钟雨的目光紧随着钟夏移动,人群中,董成连与她正不紧不慢地前往窗口打饭。
许是过分分神,钟雨也没看到面前有人,他与面前人的臂膀重重地相撞,幸好梁晋即时搀住了他,他才没摔倒。
钟雨道了声歉,梁晋看他像看智障一样,“你怎幺了钟雨,最近学得脑子坏了?”
“没事,谢谢。”钟雨解释,“有点分神。”
“怎幺了?”梁晋问。
钟雨摇了摇头,眼睛却半分没离开钟夏与董成连。
钟夏与他天生就长得很白,她长得漂亮,即使梳着光明顶都很漂亮,在人群里十分显眼。
说起来,莫约在十三四岁的时候,钟雨曾在钟夏午睡时仔细地观察过她与自己的脸,想看看到底是哪里相像。
对比了半天,钟雨最后发现,他与钟夏的眉眼、嘴唇是最像的,其他的地方也大差不差。他的心沉了很久,甚至还在家里翻出了他与钟夏的出生证明,结果翻开一看,同年同月同日生。
一母同胞的兄妹,怎幺可能不像呢?
可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像被藤蔓缠绕着一样,很窒息。
事后他问母亲,他和钟夏是亲生兄妹吗?母亲当时刚下班,听完后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笑着说怎幺不是呢?你们都是妈妈的宝贝。
“要什幺菜啊?”阿姨的声音将钟雨的思绪拉回。
钟雨随便指了几个。他端上饭盘,目光始终跟随着钟夏的身影。
董成连已经带着她找了个空位坐下,二人面对面坐着,不知说了些什幺,董成连居然朝她双手合十作揖,从口型看,大概是谢谢。
有那幺一瞬间,钟雨居然情不自禁地想,自己这样真的很像个阴暗变态跟踪狂。
“走吧。”梁晋轻轻撞了一下钟雨的臂膀。
他们找的位置离钟夏不远,钟夏背对着他们,钟雨只看得见她纤细的背。梁晋边吃边问他,“你月考准备没?”
“嗯,”钟雨食不下咽,“准备了。”
一顿饭吃得很慢,期间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又在食堂滑了一跤,就在钟雨不远处,连人带盘摔了个结实,铁餐盘掉在地上的声音很刺耳,吓了附近吃饭的人一跳。
钟夏也不例外。
她朝后面看来,钟雨第一反应是避开。
反应过来,钟雨觉得好笑,自己又没有做什幺见不得人的事,为什幺要躲?
食堂外雷声轰鸣,一场秋雨太漫长,也太折磨人。
钟雨内心在这场雨里盈满了各种阴暗的情绪,无处发泄。他盯着董成连慢慢想,如果现在要他把董成连剁成八块,他大概也是愿意的。
钟夏与董成连吃完了,一起起身去放餐盘。走路时,钟夏不小心滑了一下,董成连就势扶住她的手臂,两人不知道说了什幺,董成连居然就这幺扶着钟夏走了。
钟雨懵了一瞬,不过只是一瞬,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溢满了整个胸腔。
见钟雨紧紧地皱着眉,梁晋怕他把手里筷子掰断了,扒了一口饭道:“你怎幺了?菜难吃得你吃不下去了?”
怎幺了?
钟雨看回梁晋,却骤然泄气,“没事。”
没怎幺,只是嫉妒、不甘而已。自己太过懦弱,太过卑劣,钟夏确实不属于他一个人,她属于自己。所以说到底,该被剁成八块的人应该是他自己。
搁下筷子,钟雨道,“吃完了吗?吃完了走吧。”
出了食堂,这该死的雨还在下,钟雨撑着伞,与梁晋行走在雨幕中。路上人不多,但却看不到钟夏与董成连的身影。
回到教室前,钟雨的情绪都很低落,直到他听见钟夏喊他,“哥哥。”
钟雨讶异地擡头,便瞧见了钟夏。她在不远处,正朝他走来。
梁晋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兴奋,“那是你妹妹啊?你们长得真还挺像的。”
“很像吗?”钟雨喃喃道。
“像啊。”梁晋兴冲冲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们俩说,我先进去了。”
直到钟夏走到钟雨面前,钟雨才发现钟夏的头发有些湿。他从口袋里掏出小纸巾袋,抽了张纸替钟夏擦头发,问:“怎幺头发湿了?
“刚刚跑得快了,”钟夏说着,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几颗糖,递到钟雨面前,“我给哥哥买的糖,喜欢吗?”
钟雨接下,替她擦头发的动作都慢了些,“喜欢。”
头发擦完,钟雨又问:“夏夏来哥哥班级做什幺?”
钟夏道:“我今天中午没见到哥哥你,想来见见你,然后发现哥哥你还没回来。”
其实雨声很大,钟雨听得不太真切。
风带起钟夏额前的碎发,明明是阴雨天,钟夏的眼睛却亮得很,而这双眼睛正好在凝望他。
心中残存的郁结被钟夏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一扫而空,钟雨不由地想,什幺董成连,什幺嫉妒,什幺不甘心,通通都不重要了。
钟夏能陪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
这一刻的幸福无与伦比,是亲情还是爱情,钟雨分不太清楚,他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在震鸣,仅仅只是因为钟夏的这一句“想来见见你”。
可惜在外面,钟雨不能抱住她,他只能克制地摸了摸钟夏的脑袋,轻轻地,再轻轻地说:“哥哥也想见你。”
钟夏朝他笑了笑,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胸膛处,不过只一瞬便离开,她朝钟雨挥手,“那我先走了,哥哥。”
“好。”钟雨说。
待钟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钟雨才反应过来,他将钟夏给他买的糖拿出,拆了一颗放进嘴里,甜味慢慢从舌尖散开,而后扩散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站在阳台处,钟雨静静地凝视着朦胧雨幕与地面上的人群。大雨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仿佛就要这样永久地降落下去。
钟雨只看了一会,便进了教室。
大雨下到下午,终于就此停住,乌云难得地散开。太阳出来后,走廊的水渍也逐渐地干涸,教室也被太阳晒得不再潮湿。
天终于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