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阴森森的大殿里仍是空无一人,走在最前面的雁留痕脚步不停,径直要往幽冥道走,祝君君在后方出声叫住了她:“雁前辈请等一等!”
雁留痕转身:“太吾有何事?”
祝君君刚想询问蒋灵梧的情况,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对方怎知她是太吾?她记得方才见礼的时候自己并没有说出这个身份。
不过,想到她来拜访界青门的第一天就轰轰烈烈掉下了无赦渊,这事人尽皆知也不奇怪。
祝君君打消了怀疑了念头,只问了蒋灵梧的事。
雁留痕听后淡淡“哦”了一声:“那位百花谷的蒋掌匣此刻就在我界青门做客,暗主让他住在后山。待太吾见过暗主之后,便可以去后山见他了。”
“做客?”祝君君愕然,“他……没有与你们……发生矛盾?”
雁留痕笑起来:“太吾未免将我们界青门想得太不近人情,鄙派虽是邪道,可也要立足于江湖,不会胡乱杀人,不在生死簿上的名字我们又为何要去费那力气?只不过暗主大人似乎不大喜欢那位蒋掌匣,所以不许他在门内走动,更不许他去无赦渊……等候太吾。唔,不过具体情况,太吾可以等见到暗主之后亲自问他。”
阿青不待见蒋灵梧这事,祝君君一点都不奇怪,真把蒋灵梧当贵客欢迎才奇怪。只是她至今没搞懂阿青对她这个奇奇怪怪的态度到底是怎幺回事,一会儿见了他她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好,多谢雁前辈告之,烦请前辈带路。”
一旁的贰壹却忽然拉住祝君君:“你与暗主……究竟是什幺关系?”
之前听闻她进山完全没有遇到危险便觉得奇怪,此刻听了雁留痕这番话,他更觉祝君君和暗主的关系非同寻常。他师父不会无缘无故说一些话,他总觉得是在暗示什幺,这种感觉令他不安。
祝君君之前与贰壹说过一些她的事,但关于阿青却是半个字也没透露。其一是,阿青是界青门暗主,而贰壹是界青门死士,她和贰壹说阿青的私事很容易给贰壹惹麻烦。其二是,阿青言行古怪,态度难以捉摸,她自己都还没搞明白,怎幺与贰壹说呢。
此刻贰壹发问,她也不能完全闭口不谈,于是只道:“暗主大人救过我性命,但他似乎也很想杀我。至于我们到底是什幺关系,但愿这回会面之后能有个定论。”
贰壹抿紧了唇,出于男人的某种直觉,他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那我陪你——”
“暗主可没说要见你。”雁留痕打断贰壹,眼神里透露着无声的警告,这令贰壹的预感愈发强烈。
不等贰壹再说什幺,雁留痕已示意祝君君跟她走,并用身体隔开了想要跟上来的贰壹,冷冰冰地命令他:“你可以先去后山,替太吾好好招待那两位百花谷的客人。”
祝君君也冲贰壹点头:“你别担心我,毕竟我是太吾,那位暗主不会真对我怎幺样的,”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什幺,返身跑了回来,把在无赦渊摘的青花龙葵交到了贰壹手上,“这些你先替我交给蒋掌匣,他知道该怎幺保存,可别被我糟蹋了。”
贰壹捧着一大包青花龙葵,无语凝噎。
有火盆照明的幽冥道四通八达,与一条路走到底的阳关道截然不同。雁留痕一边带路便给祝君君介绍各个路口通向何处,祝君君努力地想记住,无奈这路况过于错综复杂,最后只记住了个大概。
记不清几个拐弯后,祝君君看到眼前两排火盆中间有一条盘旋而上的石阶,越往上越狭窄。雁留痕停下了脚步,示意祝君君独自上去。
祝君君心里没底,踌躇了两步打算问问雁留痕平时是怎幺与暗主相处的,聊些什幺才不会激怒他,结果一回头对方居然已经不见了。
“这也太快了吧,还真是雁过不留痕。”祝君君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拭星台是界青门最高的建筑,顶部直面天空,将近一半的地方没有遮挡,黑夜直接压在头上,有种手可摘星辰的错觉。拭星台的正中央摆着一架庞大精密的浑天仪,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于是整个空间显得极为空旷,苍凉的山风呼啸而过时还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祝君君被周围壮丽的景色所吸引,绕着浑天仪四处观望了半天才在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后看到了阿青。
他仍是一袭浓黑长袍,与背景几乎融为一体,但仔细看会发现这身衣袍上用暗纹绣着周天二十八星宿,且每一颗星星都用暗色宝石点缀,若隐若现,美轮美奂,不知其价值几何。
听到祝君君的脚步声,付青冥转过身。这回他脸上没有戴面具,苍白的面色,朱砂般的嘴唇,俊美如山鬼精怪。
祝君君停步在他一丈开外的地方。
再见此人,她心里仍是别扭,六天前那场莫名其妙的争执让她久久不能释怀,她怀着诚意来,却被对方百般威胁,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阿青,不,暗主——暗主急着见我不知所谓何事,可是关于血犼教的事有了定论?”祝君君官方且客套地问道。
付青冥没有作答,一双精致而妖异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在祝君君脸上,眼底盛满了星芒:“不急,先说说你在无赦渊下的事。”
祝君君脑子一转,这人是想知道他姐姐的结局?
“她,死了,是自刎,”祝君君有一说一,没有添油加醋,“死前还把一具白骨砸得粉碎。”
但对方似乎并不想听这个:“说你自己。”
“哦……”
她自己有什幺好说的,她在无赦渊下遇到什幺经历什幺,这世上还有比阿青本人更清楚的?
但既然他想知道,祝君君也只好老老实实告诉他,除了九寒那一段外她事无巨细说了个清楚,甚至包括她和贰壹双修的事——这家伙不是最恶心男女之事吗?那她就故意多说点,看他还要不要听。
果然,付青冥的眉头皱了起来,并在祝君君第三次准备说起双修之事时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可以了。”
贰壹,雁留痕的弟子,这人可真是命大。不光活了下来,还等到了祝君君,还一起练功、一起……哼。
不过经此一事,他对祝君君倒是愈发的高看一眼。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所归,她所表现出的运气、才能、毅力和果敢,都远高出他预料,在血犼教即将大举进犯中原之际与这样的太吾传人合作,界青门不会推辞。
然而付青冥并不打算轻易松口:“太吾传人,本座认可你的能力,结盟之事本座会酌情考虑。但结盟的条件本座之前已与你说过,祝君君,你的亲人,情人,爱人,亦或是你自己——你得做出选择。”
祝君君愕然,这事他是绕不过去了是吧?!
她指尖发凉,顶着付青冥无情的眼神朝他大步走进,怒声喝问道:“阿青你是不是有毛病?你逼我做选择对你有什幺好处?我想不通你为什幺非要这样做,除非你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否则我……即使失去界青门这个有力的同盟,我也不会再来找你!”
“理由?”
付青冥并未因祝君君的质问而动怒,声音依旧是死水般的低沉:“这是界青门与太吾传人的结盟,本座不喜欢那幺多人参与,只有你,与本座,便够了。”
祝君君反驳:“只有我们两个怎幺够?你应该知道我作为太吾需懂百家武学,所以不单是你和我,不单是我现在的同伴,今后我还会找更多人与我结盟,这一点你最好——”
“十五个门派的武功,界青门的太岁阁里都有,你不需要找更多人。”
祝君君话说到一半被付青冥打断,随即瞠目结舌——界青门的情报机关居然收集了十五个门派全部武功?!
女孩惊愕又惊喜的表情取悦了付青冥,他朝她走近一步,擡手用指尖触碰她藏不住笑意的脸颊:“那日我在海上作画,你走进来时,就是这个表情。”
祝君君尚未从巨大的惊喜里回神,不解对方怎幺突然把话题扯那幺远。
“还有在福州的擎剑堂,你因为制度的不公而为我据理力争时,也是这样,眼睛像在发光。”
“……什幺?”祝君君更加困惑。
付青冥指下微微用力,捏住祝君君下巴将她正正对向自己,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腕,隐在单薄肌肤下的青紫色血管像水墨勾勒出的纹路。
他弯下腰,用极慢的动作一点点靠近祝君君,而祝君君渐渐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这个动作太像要吻她,但她不相信阿青会这幺做,他连被她碰到都要难受半天,又怎幺会——
然而下一秒,落在她唇珠上的那抹冰凉的柔软,仿佛一道惊雷打在了祝君君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