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的日子里,绪织里住在边渡契的卧房。
墙上大片粉色、浓淡相间、栩栩如生的手绘垂枝樱,房间为她调成明黄色的温暖灯光、干净混有蔷薇洗衣液香味的淡白色睡衣、旅游时承诺给她买的新刊漫画、还有拉开抽屉就能看到的糖果盒子和糖果纸叠成的千纸鹤。
一切都是熟悉、让她安心的。
惠子阿姨工作最近似乎很忙,那天回家匆匆冲进来拿了换洗衣服就再也没回来。即便如此也还是从包里拿出包装盒被压扁的布丁递给绪织里:
“小契也是真是的!一声不吭带你去那幺危险的地方,还好我在附近的乡镇上做义诊,听到消息马上就赶过来了,总之,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明明惠子阿姨的工作已经很忙了,我还在这种时候任性受伤给您添乱……抱歉……真的很抱歉……”
绪织里心怀感激接过布丁,深深把头埋下。
这是她喜欢的那件甜品屋的明星产品,要排很长的队才能买到。
一想到性格温柔又有些大咧咧的惠子阿姨连工服都没换下,就急冲冲过去为她排队买布丁,又好笑又心酸。
总是让身边的人为她担心可不行。
“哎呀哎呀,把头擡起来好吗?你不需要为此觉得过意不去,我们可是家人啊。”
“我在外面加班的时候绪织里不是也很担心我,会给我送夜宵、送外套吗?同样的,绪织里也是我可爱的孩子,无论你和小契谁受伤我都会担心,这是母亲的本能噢。”
惠子用手温柔抚摸绪织里的头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每次只要你一受伤,那孩子就弄得比自己受伤还难受。啊呀、真是的……什幺时候那孩子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感受呢?”
布丁已经被吃掉了,但惠子阿姨说过的话还犹在耳中。
留下的空盒子被洗干净放在床边,绪织里不让扔,像个宝贝一样,每天睡醒都要望着空盒子发呆。
“喏——”
绪织里闻声擡头,面前被塞了一个装满布丁的大食品袋,布丁的种类多到让她吃惊,还有她平时不怎幺会吃的抹茶口味。
“你怎幺从早上开始就呆呆的?这幺吃惊干什幺?……我又没有让你一口气吃完。”
怎幺突然想起来买这幺多布丁?
绪织里微微歪着头,目光写满疑惑。
“…………你不是最近老是看着那个布丁盒子发呆吗?我也有买一模一样的给你。”
边渡契说完有些不自然地避开绪织里的视线,耳廓呈出比樱花稍微浓一点的粉色,皙白耳垂上莹蓝色的十字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他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吻她,抱她,摸她的头发。都在尽量避免肢体接触。
这是双方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这种尴尬紧张的时间。
那天绪织里醒来之后,虽然看上去是一副开朗乐观的模样,但时不时流露出的寂寥眼神和总是无意识发呆,都让边渡契很担心。
大家都很有默契闭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事,绪织里有几次自己主动提起也被边渡契岔开。
几次下来,绪织里也不再主动开口说话。
至于边渡契是不知道该说什幺,所以忍住不说话。
这两天边渡契一直在客厅睡沙发,除了扶绪织里出来吃饭,替她做一些倒水、换药的琐事,连房间都很少进。
他不想让她痛苦,宁愿让自己痛苦。
“随便买一个两个就好了,阿契你的手还受着伤,不要老是逞强提重东西才行。”
边渡契递过樱花形状的汤匙,语气生硬:“我拿另外一只手提的,……多买一点总是能买到你喜欢的啊。”
“只要是阿契买的我都喜欢。”绪织里回过神话已经脱口而出。
她默默拆开布丁,心满意足吃了一大口。
“这个是新推出的口味吗?也很好吃噢,阿契着尝尝吧?”
绪织里眼睛像狗狗般愉悦眯起,嘴里半含着汤匙含糊不清说道。
“太好了。”边渡契像是放下心般,不自觉露出笑容,这两天随时像紧绷的弦,突然露出笑容在那张靡丽的脸庞上居然有几分治愈。
边渡契想要摸她的头,手又停在半空。
“阿契……不要像平时那样摸摸头吗?摸摸头,摸一下嘛?”
绪织里望向他的眼睛是那样清澈剔透,没有一丝杂质,从中可以窥见她对他的全部心意。
“就算受伤了像狗狗一样看着我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改变…………绪织里,也不排斥我碰你吧?”
“当然不……”
“不用回答,刚刚只是我自言自语而已,我可是你的恋人,怎幺会被你讨厌。”
小情侣的别扭就像是蜻蜓亲吻水面,浅而不能再浅的涟漪。
想要靠近对方的心,让两个人不知不觉就填补掉那些空虚的罅隙。
阴森森的森林里,月色下大滴像宝石般华美的眼泪;慌乱不安的心,誓言、亲吻、伤痕和疾病般杂乱无章的爱;萤火虫、暴雨、和装扮成神明的美少年;绚烂盛大的烟花和青年抑扬顿挫像诗歌般的爱语。
这一次山行像一场措不及防的暴雨,将绪织里的生活冲刷,一夜之间将娇嫩的花蕊捶打淹没。
回到日常生活。身体上的淤青或是细碎伤口都得到了妥善处理,她的衣食住行都有边渡契细心照顾。
可她心里的淤青了?
她心里的淤青早就好不了了。
绪织里已经出现缺口的灵魂被称作平静甜美的日常的雪覆盖,只要维系好这一层薄冰,她就还是她,她就还是一尘不染的雪白。
那就只求这场雪永远不要暴露在太阳底下,永远不要融化。
边渡契还是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冷淡模样,他话本来就不多,现在不说话也不显得突兀。
看上去似乎是在专心看书或者研究今天的菜谱,又或者是用左手胡乱按两下主机游戏的手柄,玩着战旗游戏打发养伤时间。
总之……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最熟悉的屋子成了冒险家需要探索的未知领域,这屋子的每个角落、开关、插着鲜花的珐琅花瓶、桌子上散乱着的少年杂志和习题集……
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蒙尘等待发掘的宝藏,边渡契摸摸看看,走走停停,回过神脚步却已经在卧室房门口停下,再接着就是一声叹气。
“我也真是奇怪,明明是自己的房间,想进直接进去不就好了。”
他站在门外小声嘟囔了一句,觉得现在自己的做法简直是匪夷所思。
边渡契并没有刻意想念她,明明是以自我意识行动,不知不觉还是被绪织里牵引。
想要见绪织里,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脸,只要待在她的身边,他无处安放的寂寞就会消失不见。
边渡契对人或事一直抱有去者不追的心态,无论是什幺都可以放掉,但他甘心俯首在与她的恋爱做祈求者。
尤其目睹了里见那种疯狂偏执的爱之后,他心甘情愿将自己的阴暗面折起来。他把自己的心意凝成了一扇单面绣,华美精致的樱花图案和优雅缠绵的俳句是他示人的一面,千疮百孔是他人后的背面。
边渡契不愿让她觉得爱一定会有人受伤发狂。
爱里只要有柔软和温柔就好了。
他是绪织里的初恋,他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她是他用爱浇灌长大的漂亮玫瑰,边渡契绝对不会让她看到爱里的险恶面。
如果爱能折成实物,那他的爱就是微风习习波光粼粼的海;盛夏雨后水露折射出眩目阳光的玫瑰地;芬芳青草地上软绵绵露出肚皮懒洋洋翻滚的熊。
他的爱是一切可爱美好的事物,是青年特有的纯情专一,至死不渝。
边渡契决心温暖地守护绪织里。
一直,一直一直。
“阿契!你快看这道题这样写对不对?!”绪织里洋洋得意地将刚解出的题目递给边渡契。
就算放假了功课也不能落下啊。
边渡契回过神垂眸,才发现杯子里的橙汁快被自己倒得溢出。
他收手瞥了一眼试卷,拿起铅笔随手圈了两处:“对了。”
还没等绪织里庆祝,皙白指尖随意点了几处,边渡契望着她:“不过这几道的解法是一样的,只有这道对了,很有蒙的成分在啊。”
“才没有!我都有认真做!可能只是中间出了一点点小差错。”
绪织里趴在桌边小心翼翼啜了口橙汁,酸的表情变了几个度。
本来先去超市买现卖的橙汁,阿契非要在家里鲜榨,果然很酸啊!!
刚刚做数学题昏昏欲睡的人,被酸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边渡契食指稍微用力在绪织里额头上弹了一下。
“痛痛痛痛痛!!阿契!!”
绪织里双手捂住额头开始哀嚎。
边渡契将剩下的橙汁一饮而尽,面露不满地又弹了绪织里额头一下,“就这种程度,绪织里你是没办法和我考同一所大学的。”
“嘶——下手轻一点啊!!会把人打笨的!!并且才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会努力追上你的。”
“那就证明给我看吧,光是说说的话也没意义吧?”
边渡契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劲瘦炫白腰身一闪而过,青年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妖冶蛊人。
绪织里不回答,默默燃起斗志,鼓着双颊认真开始做题。
“这样就好了,一直看着我一个人就好。”
边渡契在心里默默念道,口腔里残留的水果甜味似乎也没有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