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渐暖,浣南四大丝绸商之一的杨家在家里举办赏花宴,杨夫人广发请帖,自然有孙露和美玉的一份。
孙露看完帖子递给美玉,美玉一看,“上面写着惜花美盼人更美,希望来赏花的夫人小姐们都穿上绣着花卉的衣服。”
孙露笑道:“这位杨夫人是会办事的,人人都穿绣各种花的衣服,若是撞衫岂不尴尬,为着这个大家都得互通有无。”
于是各家夫人们定下花样便开始写信告知,若是不幸有撞了的,只能协商着改花样或是改颜色。
上次美玉给孙露选的红绸做成了绣牡丹的衣裙,孙露穿上后,头上绾上随马髻簪上金钗,当真是艳冠群芳,把小小的陈康都看呆了。
老太太听说是美玉给选的,直说:“美玉眼光真好,我以后的衣裙料子也都让美玉选。”
美玉逗趣道:“大嫂赏了我一个金元宝,我才把大嫂打扮得倾国倾城;奶奶要是给我十个金元宝,我就把奶奶打扮得和九天仙女一样!”一席话说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赴宴的正日子,孙露没有穿那件牡丹红裙,因为知府夫人赵氏已经知会众人,自己当日要穿牡丹,谁敢抢知府夫人的风头?
孙露穿了绣浅粉菡萏绿荷襦裙,美玉穿鹅黄绣玉兰襦裙,马车到了杨府正门前,美玉有些紧张,孙露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谁都有第一次,今日你脸生她们这群泼皮子也不敢戏耍你。若是有答不上来的,只说问我嫂子就是了。”
美玉点了点头,两人下了马车,相携进府。只见一路上衣香鬓影,各家夫人小姐都穿得绣各色花的衣服,进了园子,鲜花怒放争奇斗艳,人比花娇看得人眼花缭乱。
夫人们大多都参加过美玉和陈铎的喜宴,和孙露打招呼的时候,对着美玉倒也亲热。
美玉很快就在大家友好的氛围中放松下来,也不多言,就待在孙露身边,专心听大嫂和她们谈话,若是谈到刺绣,便说上几句自己知道的,一时间倒也相谈尽欢。
“哎呦!梅小姐,你怎幺穿绣牡丹的衣服?是不是故意的?”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众人一时都停下交谈,齐齐往声音处看去,只见几个年长的夫人簇拥着一个夫人,站在一个身量瘦削的小姐面前。
美玉定睛一看,那夫人和小姐都穿得绣着牡丹的衣裙。为首的夫人穿着一件银丝牡丹淡紫裙,外罩金丝长袍,发髻严整金钗华美,年岁虽长却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那小姐好似身穿浅粉牡丹长裙,身量瘦削虽有窈窕之姿,在夫人们的威压下显得没有一点气势。
梅海光看着知府夫人赵氏身上的衣服,就知来者不善,怪不得今天她一进园子嫡母就与自己分开,周围人都看着自己笑。
她是家中庶女,自从她被父亲选中要嫁给知府做妾,嫡母先是巴结讨好她,后来因为她的事,大太监王焕当着父亲的面给了知府王长守没脸,想是王长守给父亲发火了,父亲对她的态度变得差了很多,继母也是望风而动。
她的请帖书信一律由嫡母保管,根本没有人告诉她知府夫人要穿绣牡丹的衣服,她今日的穿着打扮都是嫡母找人安排的,看来是有意要她出丑。
这个蠢货!梅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她梅海光丢了脸,身为嫡母就能长脸吗?心里这幺想着,面上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梅海光今年还未及笄,眉眼尚未长开,已有倾国之姿,眉眼低垂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若是一般人见她示弱早就心软了。
可赵氏身为王长守的继室,今年还不到四十,和王长守那个糟老头子一比都是青春貌美,恨王长守有了自己这幺年轻的妻子还在外面招蜂引蝶,早就看梅家不顺眼了,今日梅家又授意梅海光又故意穿一样的衣服挑衅自己。
是可忍孰可不忍,赵氏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也敢跟我用一样的花冒犯我,给我打!”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本以为要唇枪舌剑论个输赢,这新来的知府夫人如此与众不同,直接武力解决。
她身边的丫鬟得令就要过去捉梅海光,梅海光的继母不在,周围人大多观望,知府被大太监下脸的事大家都知道,犯不上为了一个已失宠的未进门小妾得罪知府夫人。
孙露为人仗义,正想上前去,被交好的夫人拉住衣袖,她知道自己代表的是陈家,眼下遴选在即,陈锋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她不能毁了这一切,可看着一个弱女子受欺负,她心里焦急万分,只把目光紧紧锁在梅海光身上。
幸好梅海光也不是傻的,单打两巴掌就算了,若是丫鬟是个长指甲起了什幺坏心思,给她划毁容了。到时候知府不仅不会为她讨回公道,还会落井下石悔婚,以他父亲和继母的性子,她越发没活路了。眼见丫鬟要过来了,她转身就跑,大家也没想过她还能逃走,一时间都看愣了。
赵氏率先反应过来,“给我追!”
丫鬟们得令追去,周围人不知怎幺想的,居然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伸手帮赵氏拦着的,梅海光左躲右闪,发钗脱落头发散开十分狼狈,美玉看在眼里,心里如同针扎一样痛,想起前世自己被母亲带去参加宴席,众人将她冷落在一旁,故意说些不守妇道、被休之类的话,现在她们对梅海光的围剿比当时语言的伤害更加过分。
梅海光跑着跑着撞到了美玉面前,美玉伸手一揽,将梅海光拦在了怀里,趁着众人不备,在她耳边飞快轻声说了一句,“别怕!”
梅海光惶惑地看了她一眼,追的丫鬟转眼就到了,美玉不让丫鬟碰她,大声道:“哎呦!”丫鬟们一时不知道她身份,不敢冒次。
梅海光以为遇上好心的官宦家眷要救自己,心里涌上感激,然后美玉拉着她的手往赵氏那边走去。到了赵氏跟前,赵氏也弄不懂美玉要干什幺。
旁人介绍道:“这是陈家新娶进门的二少奶奶。”
梅海光这才知道美玉不是官宦家眷,而是自己父亲对头家的媳妇,暗忖她命休矣。
“原来是孙露的弟妹。”赵氏淡淡道,“你要干什幺?”
“回夫人的话,刚才听说有人敢穿牡丹衣服冒犯夫人,吓了我一跳,心想谁这幺大胆不长眼?就见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往我这跑,仔细一看,这身上不是芍药吗?”美玉面上带了几分讨笑,口齿清晰说话好听。
赵氏和周围人都是一愣,刚才率先开口那人走到梅海光面前,“这……这是芍药?”
“牡丹叶大,芍药叶少;牡丹一枝独秀,芍药花开数朵。好姐姐,你看看这几朵攒在一起,可是芍药不是?”美玉笑盈盈地把梅海光往前推了推。
众人仔细一看,可不是芍药吗?只是绣得忒像牡丹了,花柄也绣得短,故意以假乱真一样。
赵氏冷哼了一声,“既然绣的不是牡丹,她跑什幺?”美玉攥着梅海光的衣袖,笑着说:“诸位姐姐有没有听过,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是花中之王,她这朵类牡丹的小芍药见了真章当然害怕了。”
这话说得动听,仿佛芍药不是牡丹的竞品,而是一种类似的替代品。如果赵氏是王者牡丹,梅海光自然只是小小的芍药。
赵氏闻弦音而知雅意,脸色缓和了,还是道:“那芍药比之牡丹如何?”
还说?其实美玉刚才说的话已经够动听的了,她勉力维持住面上的笑容,“犹如荷露比之明珠,萤火比之日月。”这话说的,就是明明白白告诉赵氏,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下赵氏满意地笑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幺可说的?”她走到梅海光面前,美玉的心一紧,赵氏倨傲地擡着头,看着形容狼狈的梅海光,“好妹妹,日后进了门可别这幺胆小了,老爷喜欢胆子大的。”
这话刚说完,那边东道主杨夫人可算是姗姗来迟,“哎呦喂,各位姐妹在这干什幺呢,我实在是找不到上好的牡丹,从暖室里培育了几株芍药,摆出来了,你们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赵氏放声大笑,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孙露赶紧过来,轻推了推美玉,“好妹妹,你可真是吓坏我了!”
泪珠断了线地从美玉眼眶滑落,“大嫂,我刚才没说错话吧。”她的语气充满了后怕,她害怕自己会给陈家惹麻烦。
孙露赶紧抽出帕子给美玉擦眼泪,“好妹妹,你说得好极了,你比我勇敢多了。”
美玉得了孙露的肯定,放松下来,感觉后背湿漉漉的,两脚也软的厉害,孙露和梅海光赶紧扶着她坐到坛子边。
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人家衣袖,美玉赶紧松开,“梅姑娘,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梅海光感觉袖口湿热,看出来刚才美玉十分紧张,手心都出了汗了,“不知姐姐名讳?”
“我叫宋美玉。”美玉笑着说。
“宋姐姐已经嫁人了,比我大,我就叫你姐姐。”梅海光从怀来抽出帕子,“宋姐姐放心,我是明白人,姐姐刚才都是为了救我。我谢姐姐还来不及,怎幺会怪姐姐呢。”说完话,她拾起美玉的手,细致地用帕子把她两只手心的汗擦干净,最后认真道:“救命之恩,海光没齿难忘。”
美玉摇头,“只是帮你说几句话罢了。”然后后知后觉地察觉眼前的小姑娘叫梅海光……
梅海光!?美玉瞪大眼睛,那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