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蕙风斋的百果糕,味道像极了武成王庙前的那家。”
沈确玉颔首,道:“正是那家。”
举目上京,唯有武成王庙前郑美人店的百果糕最佳,甜糯合宜。
蜜糕甜了舌头,心也像泡在一池煦暖的春水中,裴窈音想,沈确玉连她随口一提的店名都记得,他心细如发至此,怪惹人喜爱的。
忽而,她起了促狭的心思,遂化身一块无情顽石敲打他这方天衣无缝的温玉。
晶亮的猫眼弯成月弧,她问:“沈大人可有收到我的信?”
搭在绿玉斗杯的玉白修指一顿,沈确玉敛了笑意,道:“嗯。”
在他手制的蔚绿笺纸,仿他七分形似的瘦金,她落笔寥寥一句——
沈公子,你我本就陌路,往后勿要相见。
一纸决绝意,教他愁谢心枯。
前世的三月春,他状元及第,于人潮如海的长街打马行过。识途的白马引他一路踏上入仕的青云道,春风里他怅然回首,身后是他再也回不去的相思路,温柔乡。
“沈大人,我们几年未见了?”
沈确玉低垂着瑞凤目,掩住眼底明灭的幽光,道:“算上今日,恰好满两年。”
裴窈音心下了然,原来她重生到了十八岁。
两年前的春日,她对沈确玉的恋慕到底还是被裴景让发现。她不愿她的心上人被暴戾凶残的恶鬼摧折,只好佯装负心薄情人一信了断所有相思。
“答应不再见你,我到底还是违约了。”
沈确玉哑声,凤目氤氲着清晰可见的痛楚。
他从来是清隽潇洒的,而此时此刻,他像天青的釉瓷,陡然冰裂,却碎得静谧无声。
丝丝悔意泛上裴窈音心头,她无心击玉,却惹他心伤。
“沈确玉,”裴窈音捧住他玉白的面庞,他缓缓擡眼,握住她温热的手,神情缱绻而凄愁,如栖息她掌心的伤鹤。
“信中所写,皆非出自我本心。”
“今日与你重逢,我的心告诉我,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
裴窈音在骤然间失明,沈确玉捂住了她的双眸。
熟悉的香气弥漫在她的方寸天地,似林间松风,月下清竹。
落雪无声的一吻,浅触即止。
纤柔的睫羽在沈确玉掌心闪动,他微微失神,一时不舍得松开。玉净花柔的香气轻吻他指尖,也曾来过他梦里。
“沈确玉,你怎幺还捂着我的眼睛?”
沈确玉回神,眼前种种皆非他痴心妄念的梦中梦。
是他隔世迟来的雪中春。
沈确玉碾然一笑,松了手,迎着她嗔怪的目光轻声哄她。
“我听车夫唤你尚书。”
沈确玉长睫微颤,直言:“我如今确实在刑部任职。”
“那你岂不是经常会受伤?”裴窈音秀眉蹙起,牵起他微凉的手细细地看,如玉琢磨的手无一丝伤痕,她一颗心方落。
沈确玉唇角微弯,道:“只是偶尔受伤,伤在皮肉,几日便好了。”
“那你往后上值期间莫要再穿白衣了。”
“好。”
她永远也不会知晓,重生这世,他从不穿白衣,每逢执刑后难免脏血溅身,腥臭的血气几近钻入骨骼。如山白骨与尸山血海皆为他铺路,他早与阎罗殿的恶鬼无异。
她曾说最爱看他一身白衣,来见她时换上的缎袍,明白若月,不染尘,未沾血,满身杀戮皆藏于身后。
如斯皎洁清白,是她心悦的郎君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