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蕙风斋的百果糕,味道像极了武成王庙前的那家。”

沈确玉颔首,道:“正是那家。”

举目上京,唯有武成王庙前郑美人店的百果糕最佳,甜糯合宜。

蜜糕甜了舌头,心也像泡在一池煦暖的春水中,裴窈音想,沈确玉连她随口一提的店名都记得,他心细如发至此,怪惹人喜爱的。

忽而,她起了促狭的心思,遂化身一块无情顽石敲打他这方天衣无缝的温玉。

晶亮的猫眼弯成月弧,她问:“沈大人可有收到我的信?”

搭在绿玉斗杯的玉白修指一顿,沈确玉敛了笑意,道:“嗯。”

在他手制的蔚绿笺纸,仿他七分形似的瘦金,她落笔寥寥一句——

沈公子,你我本就陌路,往后勿要相见。

一纸决绝意,教他愁谢心枯。

前世的三月春,他状元及第,于人潮如海的长街打马行过。识途的白马引他一路踏上入仕的青云道,春风里他怅然回首,身后是他再也回不去的相思路,温柔乡。

“沈大人,我们几年未见了?”

沈确玉低垂着瑞凤目,掩住眼底明灭的幽光,道:“算上今日,恰好满两年。”

裴窈音心下了然,原来她重生到了十八岁。

两年前的春日,她对沈确玉的恋慕到底还是被裴景让发现。她不愿她的心上人被暴戾凶残的恶鬼摧折,只好佯装负心薄情人一信了断所有相思。

“答应不再见你,我到底还是违约了。”

沈确玉哑声,凤目氤氲着清晰可见的痛楚。

他从来是清隽潇洒的,而此时此刻,他像天青的釉瓷,陡然冰裂,却碎得静谧无声。

丝丝悔意泛上裴窈音心头,她无心击玉,却惹他心伤。

“沈确玉,”裴窈音捧住他玉白的面庞,他缓缓擡眼,握住她温热的手,神情缱绻而凄愁,如栖息她掌心的伤鹤。

“信中所写,皆非出自我本心。”

“今日与你重逢,我的心告诉我,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

裴窈音在骤然间失明,沈确玉捂住了她的双眸。

熟悉的香气弥漫在她的方寸天地,似林间松风,月下清竹。

落雪无声的一吻,浅触即止。

纤柔的睫羽在沈确玉掌心闪动,他微微失神,一时不舍得松开。玉净花柔的香气轻吻他指尖,也曾来过他梦里。

“沈确玉,你怎幺还捂着我的眼睛?”

沈确玉回神,眼前种种皆非他痴心妄念的梦中梦。

是他隔世迟来的雪中春。

沈确玉碾然一笑,松了手,迎着她嗔怪的目光轻声哄她。

“我听车夫唤你尚书。”

沈确玉长睫微颤,直言:“我如今确实在刑部任职。”

“那你岂不是经常会受伤?”裴窈音秀眉蹙起,牵起他微凉的手细细地看,如玉琢磨的手无一丝伤痕,她一颗心方落。

沈确玉唇角微弯,道:“只是偶尔受伤,伤在皮肉,几日便好了。”

“那你往后上值期间莫要再穿白衣了。”

“好。”

她永远也不会知晓,重生这世,他从不穿白衣,每逢执刑后难免脏血溅身,腥臭的血气几近钻入骨骼。如山白骨与尸山血海皆为他铺路,他早与阎罗殿的恶鬼无异。

她曾说最爱看他一身白衣,来见她时换上的缎袍,明白若月,不染尘,未沾血,满身杀戮皆藏于身后。

如斯皎洁清白,是她心悦的郎君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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