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鹄白

关山潦草停下车子,一头扎进静静网吧的时候,正好看见章筱颖像一个布娃娃一样,柔软又零落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她摔在他面前,两只手抱住了头,看不见表情,一动不动。

巨响让附近的网民都擡起头,甚至门外都有路人探身来看。

关山下意识看了一眼楼上,迟静正惊慌失措地往下赶,嘴里嚷着“哎哟我的娘诶,哎哟倒大霉了”。

但他好像什幺都没听见,议论声,脚步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呼唤声,玻璃门关上的铰链声,街上汽车驶过的引擎声,都从世界里消失了。

对于不存在任何介质的真空环境而言,声音是无法实现传播的。

日光躲在流云后面,风吹过大地像叹息。

迟静下到一楼,胆战心惊地蹲下来要伸手去拉开筱颖的手臂:“还有气吗?”

无情的话语刺破封闭的大脑,关山擡手一把将迟静薅开:“你别碰她!”

迟静向后跌坐到地面,捂着被关山推过的地方,开始号哭:“打人啦!还是学生呐!打女人啦!”

但她好歹是不去动筱颖了,周围围观的声音大了些,关山不理会,只是跪下来伏低身子凑到筱颖边上。

“章筱颖?”

少女半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关山眼前开始模糊,又问了一遍:“章筱颖?我是关山啊!”

以前总是她盼着他早点回消息,他有时看见了,但还有别的事,想着等会回,然后就忘了。

他也知道筱颖应该是喜欢他,他们两个人从认识之后就一直在一起打游戏,她对他的态度慢慢地开始忸怩,开始试探,开始欲言又止。但唯一不变的,是她的开朗活泼,还有看到他时总是带笑的眼睛。

她对他好,他虽然没有什幺特别的感觉,但也从来没有说不。高三压力爆表的日子里,关山甚至恍恍惚惚觉得,他跟筱颖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

但现在,筱颖倒在他面前,闭着眼睛不笑了,不回应的人变成了她。

关山这才知道什幺叫做心如刀绞。

“你能不能理我一下……拜托,拜托……”

他乞求一般用双手去拨她的头发,指尖却根本不敢触及她皮肤一丝毫。

“是我不好……你理理我……筱颖!”

少女泛红的眼皮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关山倒吸一口气,看着她艰难地蹙眉,嘴唇嗫嚅,轻声喃喃:

“痛……”

嗷!嗷!!她没事!

关山差点蹦起来,泪水打湿眼角也浑然不觉,手忙脚乱地就想去捞她起来。

徐烟林一进门就看见他傻乎乎地在抱不省人事的筱颖,顾头不顾尾那种。眼看筱颖又要从他肩头滑下来,急得她扑过去大喊:“轻点!救护车叫了吗!”

她今天可能已经透支了一整年的音量。

救护车?噢!救护车!

关山又忙放下筱颖去摸手机,发现自己没带,徐烟林解锁了自己的递给他,趁此机会稍微检查了一下筱颖的情况。

听见关山在一旁说“从二楼摔了下来”,她眼前一黑,手抖得厉害。

心跳脉搏至少还正常,意识有些模糊,不知道有没有骨折什幺的,或者有没有撞到头。

“救护车说马上就来!”

马上是多久呢?

一旁的网吧老板迟小姐这个时候回过劲来。方才她装痛叫了半天没人理会,显然大家都清楚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孩子更严重些,迟静觉得这不成,她的网吧里死了人!这样下去以后还怎幺做生意!

——噢没死呢,那稍微还好些。但这些小兔崽子如果问她要赔偿,那她也要大出血啊。

迟静从地上爬起来,坚定地拽住了关山:“我说小伙子,你女朋友把我们店里东西撞坏了不少啊,可别想就这样走掉啊!”

关山茫然地看着她,徐烟林则是愤怒地擡起了头。

迟静自己能做起来一家网吧,从来不是什幺菟丝花小绵羊。她深谙一些贼喊抓贼的道理,凡事必先要保全自己的利益。

方铭是个不中用的她自己也知道,这档子事她也跟他没完,但现在不是跟他吵的时候。

无论如何,先叫冤再说。

小姑娘不留下点什幺东西,就别想从这道门里出去。

“你们自己上楼看,她弄坏的东西满地都是,那些有多贵你们自己清楚!

“先把限量款模型的价钱赔了再说,不然你们走出去,我上哪说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这帮高中生一个措手不及,这个小少爷经常来,是个有钱的,让他现在就给!

迟静越想越觉得要抓紧,朝身后两边不耐地吼道:“你们人呢?都干什幺吃的!出来啊!”

闻言,大厅里走出来几个看场子的男人,互相交换过眼神,决定出来仗势欺人一下。他们围着前厅站成一排,堵住了出口。

迟静现在生怕自己吃亏,死死拉着关山就想让他上楼。让他看见那满地的东西,再告诉他价钱,换了成年人也会心虚。反正那小姑娘现在说不了话,他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幺,再加上一堆人围着,关到小房间里,他就是不想给也要掏荷包。

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别去。”

徐烟林出声制止关山,凉飕飕地瞥了一眼迟静。

因为生气,她两颊有些涨红,直起身来不卑不亢的样子也有些强撑的意味:“不私了,走程序。”

关山还不知道究竟什幺情况,又有些怕,正处于别人叫他做什幺就做什幺的状态,闻言又回身来。

迟静最怕就是有人这样讲,闻言怒斥:“程序是什幺,一个学生能懂吗!”

她嗤笑一声:“程序最花时间!你们高三了吧?有时间跟我在这里耗吗!而且……”

迟静精明地眯起眼睛,找准了软肋:“如果是你们的话,应该必须要知会家长的吧?”她意有所指地看着关山,“你也不希望自己来网吧的事情被父母发现吧,同学?”

看着关山脖子一缩,徐烟林知道他是又怂了。

不能听那边的!网吧比我们更怕走程序,他们才是一点道理都不占的啊!

左右这幺大的事情是发生了,你还想对父母瞒天过海不成,支棱起来,不要被拿捏啊。现在只要撑到警察过来,在那之前千万不要妥协!

可她也不是什幺嘴皮子厉害的角色,这幺紧张的时候,对面一片黑压压的恶势力,她场面话憋不出来,虚张声势的假话也不会讲,更别提震慑对方了。

徐烟林张了张嘴,脑子里想了很多,但就是组织不出语言,就没有什幺能快速反驳的同时又不会激怒对手的法子吗……

“那老板,你也不希望警察来查到你们网吧里面有学生吧?”

众人回头,越森靠着打开一半的玻璃门斜斜站在那里,面对比他健壮许多倍的成年人仿佛全无所谓一样,眼神隐隐有些嘲讽。

徐烟林一眼注意到他没拄拐。

“报警我们是早就报了的,等警察来了,你说我们是现在这样回话呢,还是大家和和气气的呢?”

他的眼睛倒映出鹄白色的灯光,颜色显得愈发浅淡透彻,看穿一切的视线如箭般射向迟静和一帮乌合之众。

“该怎幺办就怎幺办,老板,难道你想节外生枝吗?”

啊?早就报了警了?老板娘也没说啊……几个网管面面相觑。

欺负一下高中生当然没问题,但要是警察来了……

犹豫间,门口的防守已经松动。

迟静咬牙看着新来的这个学生,刚想叫门边的人把他抓进来,然后落闸放狗,但越森下一秒就转身把另一边的玻璃门也给推开了。

他退开到店铺外头,深深吸了口气:“哇!网吧里出事啦!要人命啦!快来看呐!”

徐烟林那一刻十分震惊:看不出来你嗓门还挺大?

这条路在居民区,本就人流多,左右都有店铺,先前就有路过的人探头探脑。现在越森这幺一喊,对面的居民楼上窗户都打开不少。

门口的网管生怕自己摊上事,擡腿又往旁边退了点。

虽然并没有热心群众进来凑热闹,但目击者的数量已经大幅上升,这件事就不能如迟静的计划那般任她操作了。

察觉到怨怼的视线,越森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又很快地看了一眼徐烟林。

视线相接的一瞬,两个人都觉得心中安定了些。

这时,身后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

所有人又望向路中,并不是想象中的警车或者救护车,而是一辆私家车,司机正疑惑地左顾右盼。

越森一指地上的筱颖,冲关山道:“带她去医院!”

原来他早就提前叫了车过来,救护车还不知道什幺时候才到,打车过去是最快的了。

关山俯下身去抱人,这回在徐烟林的帮助下总算是稳妥地抱起来了。

“扶好她的脖子和头,不要再碰伤了。”她嘱咐着。此时门口大开,原本阻拦他们的人已经缩到旁边去了。

徐烟林本想跟着出去,忽然身后有人用力拽了她一下。

迟静卡着她的手臂不放,气急败坏地朝楼上尖叫:

“方铭!滚下来!”

关山和越森都是一顿,前者差点又要回头,越森连忙把他塞进车里。

“记得让医生彻底检查全身,还有验血。”

不知道关山到底听懂他的意思没有,但已经没空解释了。

车子扬长而去,越森转头又一瘸一拐冲回店里。

方铭已经从二楼下来了,正在用一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眼神看着徐烟林。

就是这种眼神,没有什幺实际行动,但却肮脏得让人想吐。徐烟林曾经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敏感,但事实证明,眼睛确实就是心灵的窗户。

保持一些敏感,可以保护自己。

她相当不屑地看了回去,顺带剜了一眼迟静:“你还有事吗?”

我还有事吗?我有很多事!迟静抓着她就像抓着最后一丝回本的希望:“赔偿!还有你们同学把我男朋友伤成这样,也要赔医药费!”

方铭闻言好像很光荣一样急不可耐地指着自己的肩膀,龇牙咧嘴好像很难受。

徐烟林&越森:……

真当我们什幺都不知道吗?

越森来回扫视着这俩人,慢吞吞道:“老板,说实话,我们为什幺要互相为难呢?”

他擡头看了看监控的红点:“我相信网吧的重要数据,都是二位在管理吧?”

迟静和方铭沉默了。

“你现在如果放开她,那还有一点点时间可以在警察过来之前,‘处理’一下你们的后台。”他甚至开始笑眯眯,“但若是我们继续在这里聊天,那我想……”

你们就没有时间删掉监控记录,只能被警察查个一清二楚了吧?

那两人交换眼神的样子证明他们方才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徐烟林早就气炸了,只是面上看不出来罢了,这时她实在是忍不住,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握住了迟静的手腕,准确地找到了关节,用力地捏了下去。

有些网瘾的人,手腕有腱鞘炎的可能性比较高。当然,她本来力气也很大,就算是个正常人,找对位置也能让他喝上一壶。

迟静立刻痛得脸色扭曲,松开了她。徐烟林当即把手抽回来,拉着越森就往外走。

那辆可怜的小电瓶正歪在路边,可怜兮兮靠在树干上。徐烟林刚握上车把,方铭竟然又追出来。

“我警告你们!”他伸出指头指着徐烟林和越森,“有人来问话,不准把网吧里的情况说出去。”

徐烟林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只是摆正车头让越森赶紧坐上来。

“喂!听到没有!不然我就去你们学校搞死你们!”

越森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和蔼:“我们当然不会了,这个你别担心。”

他艰难地在后座上做好,手抓住了前座徐烟林腰两侧的衣服。

“可是我们在医院的朋友,是做了很多检查的,要是查到她受过什幺伤,吃过什幺奇怪的东西,或者反抗时抓到过谁的皮肤,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方铭呆住。

徐烟林用力踩下油门,电瓶车在风中绝尘而去。

越森终于卸下了核善的面具,冷漠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用方铭绝对能听见的音量鄙夷道:

“你穿件衣服吧,你自己不恶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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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一直想写最后这一句。

我一定要看男的对男的说这句话。

最近好累,休息两天。到底是为了什幺在写呢,我也是搞不明白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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