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日是年初二。
今年春节年味很重,到处都是喜庆的红。
池天梁亲戚不多,过年聚餐也安安静静的。
池天梁与父母碰面,汇报生活近况,对方淡淡提点几句后,便各自分开。 长辈忙于聊公事,池天梁与两名表弟待在一起。
相对宋洐安与池天梁形似神不似,何启亨刚好相反,与表哥样貌不像,气质却如出一辙,尤更为甚。 因家世使然,父族是老派豪门,举手投足是贵公子。
两个表弟在嘀嘀咕咕。
「听说你又失恋了?」何启亨笑问。
「唉,我又不是你这姐姐猎手。」宋洐安。
「是怎样的姐姐?」何启亨。
「在奶茶店工作的。 不过最近她不在那里干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宋洐安十分婉惜。 「我跟你说,我一开始发现那奶茶店,就是因为哥。 说不定哥知道她在哪里。」
「你觉得我敢问吗?」何启亨。
「有什幺不敢的,我还问哥借车追姐姐呢。」宋洐安沾沾自喜。
怎幺跟记忆中的表哥不一样?
何启亨被他的缺根筋震惊了,也被表哥的平易近人震惊了。 「那⋯⋯我也试试?」
池天梁忽然喊道。 「何启亨。」
「在。」他的表弟迎过去。
池天梁笑意盈盈,用扑克牌敲桌子。 「来玩一把?」
何启亨有不祥的预感。
当天他被宰了两小时,杀到片甲不留,也没想通,到底在哪得罪他的表哥。
很好,这才是记忆中的表哥。
池天梁一边放下一套同花顺,一边问道:「听说你是『姐姐猎手』?」
何启亨:「⋯⋯」
「我想听你分享心得。」
何启亨以为自己幻听。
池天梁道:「劳烦了。」
饶是何启亨再稳重,也有些难以启齿,脸带薄红。 「这得看对方是哪种类型⋯⋯」
池天梁没有犹豫。 「热衷照顾他人。」
「那要靠撒娇拿下。」
池天梁若有所思。
「不过,要松弛有道。」何启亨的头垂得低低的,耳朵红透了。 「这有技巧的,我有追一个Youtuber,她有分享教学。」
池天梁出了手上最后一张牌,真诚地道:「谢谢。」
宋洐安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摸不着头脑。 「要什幺技巧,不是都说真诚才是最大的技巧吗?」
时间卡得刚刚好,开饭了。
⋯⋯
⋯⋯
池天梁买的那两盆黄金果,小的那盆姚如真留着,大的那盆她带去爷爷家了。 爷爷逢人都说她挑得好,搞得姚如真都不好意思说实话。
姚妈妈好久没面对面看见宝贝女儿,高兴极了。 「真真,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姚如真朝她的爸爸努努嘴。
姚妈妈摆手。 「他就是牛脾气,明明这一年都在后悔,有一次睡不着觉跟我说,当初要是让你回圣提亚教书多好。」
要是回母校教书,以圣提亚严谨的校风,再加上姚如真是校友,定必不会遇到那些破事。 姚如真当时嘴硬,绝口不提辞职原因,姚爸爸便把她打出家门,劝也劝不住。
「我才不要跟以前的老师做同事。」姚如真哭笑不得。 「我是喜欢带孩子,但不适合当老师。 既然早晚都会辞职,不如尽早转行吧。」
「好好好。 你也没白吃亏,听说欺负你的人现在也惹官司了。」
姚如真呵了一声。 「他活该。」
知道女儿释怀,姚妈妈便不提了。 「钱够花吗?」
「足够啊。 我很喜欢新工作,还能带小孩。」姚如真说:「等过了试用期,便给妈妈你买礼物。」
姚妈妈嫌弃她。 「就你嘴甜,老是给我空头支票。」
姚如真靠在妈妈的肩。
「礼物就不用了,交个稳定男朋友吧。」
「⋯⋯」姚如真站直。
姚妈妈:「你对中学同学还有印象吗? 前阵子我跟钟阿姨出去喝茶,她那儿子一直单身,是医生呢⋯⋯」
姚如真说:「我聋了。」
姚妈妈哎哟一声。 「你这性子,我得操心到下辈子。」
姚如真表情如佛一般平和。 「是是是好好好。」
「你爸爸几个学生我看着挺好的。」
姚如真表情安详。 「不要老师。」
「那要什幺职业?」
「律师吧。」
姚妈妈闻言松一口气,多怕她蹦出一个酒吧驻唱歌手之类的。 「我想起来了,你钟阿姨的儿子有个朋友是律师⋯⋯真真? 真真? 」
姚如真早已跑远了。
姚如真躲进洗手间照镜子,只觉得自己脸色红润,怎幺看都神清气爽。 自从碰上池天梁后,事情一茬接一茬的,连小伙伴爽约也无暇伤春悲秋了。
趁着心情不错,姚如真开局打麻将。 她叼着桔子叶,指挥堂弟给她喂牌。 堂弟们敢怒不敢言,最小的堂弟实在输太多,急眼了,小声骂她没男人要,被闻讯而来的姑姑和小叔用力打后脑勺。
随后他又被爷爷奶奶赶来好一顿说教。
总之,姚家掌上明珠过得很是舒心。
舒心得姚如真都膨胀了。 她拍下丰盛的食物,并发给池天梁炫耀:「这一桌好吃的,可惜胃病人士只能看不能吃。」
仍然是小狐狸表情包,比了个V。
池天梁回得很快:【真丰盛。 】
姚如真正洋洋得意,又看见他的下一句:【我亲戚不多,菜总是吃不完,很犹豫从哪里开吃。 】
「⋯⋯」姚如真僵住。
这人哪壶不提提哪壶,她家族人那幺多,每次新年都是一番恶战。
池天梁还给她发照片,好家伙,什幺很犹豫从哪里开吃,这明明是分好的一人份量,剥好的虾、伴碟的蟹黄、鸡腿,配合着这精致的筷子,搁这摆盘呢。
而在姚如真看讯息的这一分钟内,鸡腿已经安然待在某个堂弟的碗里了。
姚家掌上明珠不高兴了,饭后说要去买甜品吃,点名要嘴欠的堂弟陪同。 堂弟只好被长辈踢出来护送堂姐。
冬日天黑得早,爷爷住的小区很幽静,虽位于闹市,却盘据在山腰,四方八面被高高的闸包围,像是山腰上的小城堡。 二人出了闸门,拖着步子走,拐到热闹的商圈。
看见人群,姚如真舒一口气,像是活过来了。
别的不说,她从出生开始年年都来,还是不太习惯那种冷清。
堂弟呼出白气,愤愤不平。 「姓姚的男人根本不值钱!」
姚如真睨他。 「怎么,跟我出去很丢脸吗? 小时候白带你去玩了姚如云。」
姚如云刚成为高中生,正值青春期,跟姐姐走在街上有些别扭。 「我又不是小孩! 还好今天不是二月十四,若是年廿九那天跟你出去,碰见同学我就找不着女朋友了。」
姚如真笑容僵住了。 「年廿九那天,是二月十四?」
堂弟翻白眼。 「你自己翻日历。」
姚如真顾不得教训他以下犯上,眼皮直跳。
难怪那天她一跟池天梁出现在年宵,学弟学妹就以为那是她的男朋友。 她和池天梁,还真是一个敢邀人,一个敢赴约,心大得装得下篮球场了。
或者是,他故意的。
正混乱着,耳边忽然传来叫唤,然后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姐姐、姐姐好久没见!」
姚如真还没擡头,就见堂弟警愓地拦在她前方,挡得严严实实的。 「有病看医生,别到处乱认姐!」
宋洐安兴致勃勃得像小狗。 「姐姐我们真有缘份!」
姚如云马上明白这是又一只苍蝇了,非常熟悉地走流程。 「我姐的追求者从旺角排到尖沙咀,没你的位置。」
「你这弟弟好凶啊。」
「关你什幺事。」
宋洐安嗤了声。 「你姐的追求者又关你什幺事,你是不是姐控?」
「你TM讨打吗?」
「打就打! 我不怕,我有锻炼的!」
「好啊来打!」
「姚如云。」姚如真揪堂弟。 「文明一点。」
「宋洐安。」池天梁的声音也从后传来。 「以大欺小不是光荣的事。」
姚如真看过去,果然见对面饲主徐徐走近,朝她颌首,清清白白地道:「姚同学好。」
商场挂着大红灯,红当当映出君子如玉。
「池公子好。」姚如真木着脸。
「我带表弟散步。」
「巧了我也是。」
「正要去超级市场。」
「我这边是去便利店。」
二人语气实在古怪,堂弟懵了一下,转头问了声姐。
那边池天梁也跟表弟说话,不知道说了什幺,宋洐安整个人都萎顿了,老老实实地过来道歉,这两个大男生眼睛火花啪达,身体却握手言和。
一场小型犬战争消弭于无形。
如是者,姚如真继续遛堂弟,池天梁继续遛表弟,假装不熟地擦身而过。
姚如真一边走,一边夸堂弟护得好,夸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二人买好雪糕后,姚如真看着便利店的窗外。
「姐?」
「你先回去,我去找刚才那哥哥,聊聊天。」姚如真拍拍堂弟。 「别担心,是熟人。」
「老的那个?」堂弟很机灵。
「嗯,你回去在长辈前狡辩一下。」
「知道了。」所有堂弟对姚如真都有求必应。 姚如云不情不愿地道:「那两小时后姐记得给我发个讯息报平安。」
「乖。」
姚如真让堂弟弯腰,给她摸摸头,便出了店。 她在商场里转了一圈,也没用手机,就顺着方才池家表兄弟离去的方向走。
姚如真思考时喜欢吃甜的,便摸出珍宝珠叼着,朝超级市场进发。
姚如真走着走着,逛完肉区,在菜区看见宋洐安。 「唷!」
宋洐安眼前一亮。 「姐姐!」
「你哥在哪?」
「在零食区。」
姚如真这下真的惊讶了,珍宝珠在嘴里转了一圈,见宋洐安还想说话,抢先说:「你有女朋友了吧?」
宋洐安愣了愣。 「算是有⋯⋯」这不还在暧昧期吗。
「有,就专一一点。」姚如真说:「学学你哥。」
见宋洐安又萎顿了,她心情颇好地去零食区,远远看见那高大的身影在挑布甸。
「我只吃原味的。」姚如真喊道。
池天梁一顿,默不作声地把购物车上的其他口味拎出来。
「吃森永牌。」姚如真一边走近一边道。
池天梁拿着森永布甸,一转身,恰好姚如真走到他面前,抱着胸,漂亮的电眼在看他。
他垂下眼。 「好巧。」
装,你再装。
「对啊,怎么这幺巧。」姚如真抱着胸,忍不住调戏他。 「你该不会是跟踪我吧?」
「这次没有。」池天梁。
「?」姚如真。
说说看,到底哪一次是跟踪的。
池天梁用眼角余光看她,正松开布甸时,忽然被一把捏住了指尖。
姚如真故意翻他的手。 「池天梁,你的手有很多汗。」
池天梁没吭声。
姚如真又问:「你很紧张吗? 为什幺?」
「不为什幺。」
「为什幺送我黄金果?」
「不为什幺。」
「为什幺情人节那天跟我一起逛年宵?」
「不为什幺。」
姚如真向前,一寸接一寸地、慢慢地凑近他。 池天梁低着头,表情非常镇定,一如以往看不出想法,可是姚如真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惊奇,而那沉甸甸的黄金果,和眼前这堆森永布甸,更像是一种证据。
「你不看我,是因为我今天素颜,特别丑吗?」姚如真逗他。 「你再不说话,我下次就去找别人玩了。」
「姚同学打算找谁、打算去哪里玩?」池天梁。
姚如真口中的珍宝珠转了转。 「还没决定好呢。」
池天梁终于擡头,伸手轻轻夺过她口中的珍宝珠。
然后放进自己嘴里。
池天梁温驯地看她。 「是打算去谢朗豪家的地下室打游戏? 还是跟帅哥同事吃晚宴玩自拍?」
「⋯⋯」姚如真。
「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吗?」姚如真乐了。
池天梁含着珍宝珠,声音暧昧又含糊,偏偏眼神清澈,反差极大。 「若是装太久,你会觉得没趣了,对吧?」
姚如真得承认池天梁是对的,她看不上装模作样的人,多年如是。 这阔别几年后的池天梁,像忽然开窍了似的。
拉着绳子,松一下紧一下。 有点装,又不装到底。 露出点马脚,又若有似无得彷似幻觉。
这点小机心实在令人食指大动。
她气不过,手掌一拍,撑在他身侧,恶意满满地道:「唷,池公子手段如此高超,说不定钓着很多女人。」
「姚同学应该清楚我从来没有女朋友。」池天梁表情镇定,红晕慢慢爬上了耳廓。
「这可说不准呢。」姚如真的声音更恶意了。
「品行不端的人早被妳拉黑了。」池天梁。
「你对自己的人品很有信心嘛?」姚如真。
「是你对我的人品有信心。」池天梁。
姚如真霍霍磨牙。 「是啊,我上你那休息室睡觉,孤男寡女的,你居然喊我去逛年宵。」
池天梁听了一会儿,只剩下几个重点,孤男寡女、休息室。
所以她也不是完全没感觉的。
关键是,她咬上哪里的饵。
她是馋他哪里,是脸? 身子? 还是怜弱?
姚如真的脸在他眼底晃着,触手可及。
「哥哥——姐姐——劳烦让一让!」
一男一女迅速分开。
小孩喜滋滋地地拿起布甸,像立了大功似的,跑回家长身边。
「⋯⋯」姚如真。
「⋯⋯」池天梁。
二人这才发现,零食区进了不少人,都在暗搓搓地用余光看他们。 有名穿着校服的少女捂住嘴,神情激动,举起手机,特别快地拍下一张照,然后收回。
甚至因为过于激动忘记关上闪光灯。
这男的俊女的美,多养眼啊,像拍戏一样,故此大伙儿都保持低调,但零食区位置就只有那幺大,人来了又不走,自然愈来愈挤。
姚如真反应很快,抱怨道:「都说不要在这里对戏了,你偏偏非说『大隐隐于市』,现在好了被围观了。」
池天梁也拿掉口中的珍宝珠,退后至安全距离。 「抱歉抱歉,都怪我。 这位女士,我们还是学生,在练毕业作品,不方便出镜,你看⋯⋯?」
那女士讪讪关上摄像头。 「我就拍拍,不外传、不外传。」
「谢谢女士。」池天梁弯了眼睛。 「方便留个联络方式吗? 我们也想看看拍摄效果。」
她只好说:「哎我这就删!」
只要厚面皮,借口不怕烂。 姚如真和池天梁理直气壮地离开零食区,又淡定地走到收银处。
结账。
出了超市,二人的脸瞬间红得像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