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手拖着杯底递过来的,语气竟也有几分诚恳,做足了“抱歉”的姿态。
这杯酒不喝,倒成了不给他面子,更是让关诗婕下不来台。
呵,以退为进,他惯用的伎俩。
梁斯翊晃了晃杯子,褐色液体震荡,冰块碰出清脆的声响,在众人的注视下,什幺都没说,仰头一口一口吞下去。
威士忌很烈,带着独有泥煤味,粗糙地磨擦过喉腔的软肉,钝刀子一样插进胃里。她边喝边皱眉。
这边刚结束,又有一伙人端着酒杯来找池庚垚攀谈,自然地将他们隔开,他们称呼男人“池总”,再无人叫他“池少”。
远远的,池庚垚似乎朝自己这儿看了一眼。
梁斯翊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后退两步,紧紧挽住关诗婕的胳膊。
那个眼神她太熟悉了,和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一模一样。
漆黑深冷,除了情热到极致的那几秒,鲜少有什幺波澜。
那是被权力和金钱长时间浸泡出来的绝对自信和掌控感。
再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被层层围住,人墙肩与肩交错的缝隙将他的身影切割地细碎。
池庚垚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懒得应付,但他说到底是个生意人,总得面子上过得去。
科宁计划明年与瑞士生物科技公司合作,进军高端医疗行业。这一行利润高,壁垒也高。家里最近有了撮合他联姻的意思,联姻对象是国内医药巨头家的千金。
要是他想接手公司倒也罢了,池庚垚偏偏对家里的生意没半点兴趣。
当年父亲下海创业,靠着政策红利和母亲这一族的政府关系,赶上了房地产行业的风口,钱赚得比银行印钞机更快。
社会规则是赢家通吃,科宁也不例外,二十几年的时间,从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做到大型跨国企业集团,横跨十几个领域,参股的子公司更是数不胜数。
可现在时代变了,池庚垚人生的第一桶金,是大学时用矿机挖出来的虚拟货币。
资本市场的腥风血雨远比搞实业更让他感到沸腾。
还有一个原因。
搞实业太累,他做不到像他父亲一样,背负着上万名员工的命运,把一生都奉献给公司,五十岁就已经满头白发。
当年他初中还没毕业就被送去了美国,长达十年的美式精英教育告诉他,要永远将自我感受放在第一位。
回国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
大哥愿意折腾就折腾去,等度过了池庚良和父亲交接的这段时间,他准备联系律师立刻把自己分割出来,让这条金链子再也拴不住他。
家里的资源已经在他的事业初期提供了足够多的助力。再加上工作这几年,尤其在遇到梁斯翊之前,他几乎没有完整地休息过一天。
资源倾斜的天平加上努力的砝码,他早已经生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科宁这块肉他一口都不吃,拿分红喝点汤就好,喝不到也无所谓,他只想要自由。
场面话又臭又长讲了一通,好不容易抽开身,往梁斯翊那儿看了一眼。
人不见了。
仝姝和梁斯翊一人架着原野一条胳膊,刚走两步,原野忽然捂着嘴,一个踉跄冲出去,跪在绿化带旁吐了起来。
原野抱膝蹲在地上,吐完眼眶比兔子还红,泪水止不住地流。
“头好疼。”
她脚底下像生了根一样,说什幺也不从地上起来。她们三个去拉又不敢太用力,怕把人拽倒。
关少斐把车停在路口,打开车门,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件长风衣。
风衣展开盖在原野身上,将吊带和热裤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好意思了,同学。” 关少斐淡声说了句。
他隔着风衣,伸手穿过原野的膝窝,将她轻松拦腰抱起。
关诗婕拎着链条包连忙小跑跟上去,把后座车门打开。
将原野安置好后她坐上副驾,给梁斯翊去了个电话。
“我们先把野子安顿了,梁儿,你和仝姐路上注意安全。”
黑色跑车的流线型车窗降下来,梁斯翊说了声好,还没来得及挂电话,朝坐在车窗后面的关诗婕挥了挥手机。
已经凌晨三点半了,回学校还得一个小时。
梁斯翊累得半死,直接打车带仝姝去了柏悦。
今晚仝姝也没少喝,一进酒店大堂就直奔卫生间,梁斯翊只好先去办入住。
“今天大厅没开空调吗?”
梁斯翊在前台等着,站了没几分钟已经热出一身汗,头昏胀胀的,实在忍不住才问道。
她来柏悦几十次是有了,从没感觉像现在这幺燥热,像是有一团火苗在血管里来回游窜。
“您好女士,咱们大厅一直是恒温恒湿的。” 工作人员微笑着递过来两张面巾纸,“房间温度您是可以自行调节的哈。”
梁斯翊说了声谢谢,拿着面巾纸擦起额头上的汗珠。
擦着擦着,手忽然顿了下,接着,整个人完全僵住,一动不动,像是定格成了电影里的某一帧。
还是那种由无数偶遇和意外堆砌而成的三流狗血电影。
余光里的那个人显然没打算陪她僵持下去,直接开口道。
“这就是你找男人的眼光。”
男人从卡夹里抽出身份证扔在台面上,单手支着侧脸,似笑非笑地看向梁斯翊,“让你开房?”
“还是说,梁小姐现在换工作了,改捡垃圾了?”
梁斯翊也不装了,摸起自己的房卡和身份证,礼貌地回了个微笑,一字一句道。
“没关系,池总,我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