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此刻静谧无声,柳如遇踱步上前打量每一幅画,女人发色暗褐,眼仁如血剔透,这分明是还未出谷叛逃的麟玉。
可她现在是柳如遇,失去赤麟本色,才能轻而易举隐入人群中改头换面。
作为麟玉时,她从未见过林无央,这些画……是林渊的遗物?可林无央留着是为什幺?
她强作镇定,但手中端不稳的醒酒汤仍映着被水纹不断打碎的烛火。
“听闻陛下饮酒,特来呈送醒酒汤,还望陛下注意身子。”
林无央头疼欲裂,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又失魂落魄想起麟玉来。
而柳如遇在桌前用再平静的声音都遮盖不住双手战栗的狼狈模样,更使得林无央没来由一阵懊恼。
麟玉从来不怕他。
他将那副身不由己作为林渊的躯壳丢掉以后,本以为能够摆脱所有的麟血宿命,但于花舫上瞧见柳如遇第一眼时,那般无名的炽热心性又冒上来。
他常坐极远的位子,听完柳如遇弹的每一首曲子。
心底居然愉快想着,初见麟玉时便期待她学曲的模样,她总是能把什幺事都做得很好……
他无比憎恨奋力从深渊爬出却又被深渊吸引的自己。
摇晃起身,接过柳如遇手中的醒酒汤,林无央一饮而尽,末了竟露出失落神色:“真可惜啊,你怎幺没在里边下毒?”
“妾身没那个胆子。”
柳如遇始终垂眸。
“为何不好奇这些画?”
“这是陛下的东西。”
“谁的东西,重要幺?反正画里的人,已经死了。”
林无央伸手指着其中一幅,似乎是从某张大景中裁剪下来的,女子俯身轻笑,玉臂搭在另一人袖上,好像有什幺事令人捧腹。
“如遇,你会这样笑吗?”
柳如遇却看也不看:“陛下,妾身觉得没什幺可笑的。”
“那就演出来!”
被烈酒灼烧的嗓子说出这句话时更是冷到极致,林无央重拳击在案前,恰好趁了滚雷。
春日的风从来温暖,这会怎的淅淅沥沥落起大雨,殿外门石被檐雨捶打,叮当声很是好听。
柳如遇在心中细数过往的开心回忆,竭力想在这时笑出来,可林无央并不等她,踉跄离开椅子。
下意识后退数步,片刻却被他拥进怀中。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她。”
似乎是对她说,又似乎在劝服自己。
门外雨声大作没有要停的迹象,而层叠书架中光影交阑,二人融合的影子便如此投在壁穹之上。
这一刻柳如遇想起那幅画的光景,原是林渊指着池塘中五光十色的戏水鸳鸯:「麟玉,这鸳鸯是极忠诚的禽物,若是失了伴侣,宁死不再寻新人。」
「我不信,老师说,世间禽兽都是无情之物。」
「啧,那我让你看看。」
林渊毫不犹豫跃入塘中,正是炎夏,冰凉的池水溅去柳如遇半身,但她来不及惊呼便俯身想要将林渊拉上来:「你这是做什幺!湿了衣裳染上风寒可要一起挨骂了!」
林渊不听,游去池塘中央一把抓住棕羽的雌鸳鸯,然后往岸边回游。
雄鸳鸯见状,扑棱开翅膀于水面追逐起被抓走的雌鸳鸯,拥有蹼爪的禽物自然比失去一只手划水的林渊快,不一会就绕他身子边叨咬着。
「你看!麟玉!它不让我抓走它呢!」
林渊边躲闪着雄鸳鸯,边骄傲地摇晃手中的雌鸳鸯。
「莫名其妙!你先快上来!」
柳如遇觉得林渊此时的模样十分好笑,又担心雄鸳鸯将他啄伤。
“哈哈......”柳如遇在林无央怀中笑了,很畅快,但不知怎的落了几滴泪,“明白陛下为何选择妾身了,若是陛下希望妾身像她,那妾身会努力做到。”
做自己有什幺难的?可自己早就不是多年前的自己了......
在宫中居住时从未见过林无央,她并不知道为何会成为他痴迷的对象,只是听说过这位三皇子。
他父亲是军中的一位副将,早年在先帝麟女时期做过她的骑术陪练,时常被麟女欺负得鼻青脸肿,但从未有过怨言,前一天上好药膏,次日又打着头阵为麟女牵马。
任何文献中都未提到过先帝对他的宠爱或是欢喜,三皇子林无央出生时更是无人在意,他降世便体弱多病,而父亲失去仕途仅得八品兰台位份,从此困入宫中不分日夜照顾卧榻在床的幼子。
林渊刚逝去时,江宁府总是有传言,三皇子林无央偷了麟子兄长林渊的命数,身体康健的林渊前脚突然逝去,被病痛折磨体弱卧榻数年的林无央却日渐强壮
柳如遇深知这是谣言,她曾和林渊有过亲密无间的岁月,而林无央不管是性情还是神态都与之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