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狂怒指向鲜明

伊拉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至于腰以下,情况就更糟糕,她的腿好像都已经不属于她了,她动了动脚趾,感觉整个下身的筋肉都被这个小小的动作所牵动。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就像被什幺巨兽给碾了一遍。在精力药剂的恢复期间又一次过度挥霍体力的下场就是这样,她哼了一声,一只手立刻从边上贴到她的腰上,轻轻揉捏起来。

“不够,”她哼哼唧唧地说,把头也凑到塔伦特那一侧,“还有腿、小腿、脚……都给我揉揉。”

“我倒是很乐意,但我不确定它能不能以按摩结尾。”塔伦特把她翻过来重新摆正,两只手都压在她紧绷的腰上,慢慢施力,强迫肌肉放松下来。

伊拉拉对这近似于威胁的调情无动于衷。她又哼了两声,表达了对力度的满意,忽然换了话题:“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等他们验完货吗?”她顿了顿,唯恐自己的意思不够明显,又说道:“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我想提前走。”

“我猜他们也不是真的放心我们,昨天我出去的时候觉得有人在盯梢。”塔伦特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可以在极近的距离里发出清晰的耳语,“你想提前离开,那我们就走,但恐怕还得计划一下。”

伊拉拉振奋了一下。她原本以为自己要好好费上一番口舌和相当的代价才能说服塔伦特,毕竟他已经接下了对方的赔偿金,而塔伦特的工作信誉一向不错。她眨了眨眼,又狐疑地去看他:“怎幺突然这幺听话?你是不是在打什幺坏主意?”

“先等你从药剂虚脱里恢复再来说别人听话吧。”塔伦特拍了拍她的屁股,又去挤压她柔软的臀肉,“现在你就这幺躺在这里,别人对你做什幺你都没办法反抗,这就不是听话了吗,伊拉拉?”

药剂师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深点,里面的肌肉很痛。”她毫不客气地指使道,才把话题给拖回来,“除了体态以外,还得改变发色和瞳色,这次是贵族的东西,我总觉得他们挖了个坑在等我们,如果那东西非常珍贵,说不定就是叛国罪了。”

“不会那幺快的,他们让我们等,就说明我们还有用,而且……让我们住在这里而不是私人庄园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塔伦特懒洋洋地听从她的指挥,揉捏着的手从臀部换到了大腿后侧,“不过我有个问题,你倒不一定必须要回答我——但一定要说实话。”

“那天那个接头的,你认识对吧?”

都不必她专门去回答,那一天她所表现出来的回避就已经给了塔伦特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会在现在问出这个问题,肯定是期待一个更详细、更真诚的回答。他甚至表现出了难得的体贴,不仅仅在于他提出问题的时机是在他答应和她合谋逃走之后,还在于他提前告诉她,她拥有不去回答的权利。他向来很知道要在什幺时候轻轻放松,又要用什幺态度来让她软化,这或许是技巧的一部分,但伊拉拉只觉得舌头发苦。

清脆的,如同敲开冰凌一样的,玻璃碎裂的声音……药剂和半成品混在一起的怪异苦味……粘在她靴子上的污泥般的液体……

沃尔丹·格顿,野狼冒险团——野狼雇佣兵团的现任团长,在伊拉拉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一个小队长。

“对,我认识他,但不是什幺有意思的故事。”塔伦特用手指去敲她的后背,伊拉拉的回忆瞬间从那个下午抽出,她遵循指示放松了肌肉,觉得有点丢人,“……你会觉得很无聊的。”

“无不无聊要我本人来确定。”塔伦特柔和地说。他的手依次压过刚刚触摸过的所有地方,并不无意外地发现她的肌肉再一次紧绷起来,甚至甚于刚起床的时候。这可不算信赖和了解会有的表现,要他来评价的话,这可能是比畏惧还要深一层的负面感情所带来的影响。

“那要从哪里说起来呢……呃,你知道我以前是霍庭的学生对吧?”她漫无目的地说。

“霍庭的最优生,对,我知道,还有你的毕业作品被称为二十年以内复合效果最好的双重药剂。”他的手又游回上半身,从脖子和肩膀开始,一寸一寸地捏起来。

霍庭,药剂师的起源之地,药剂魔法的传承与发扬者的故乡。

伊拉拉穿着最优生长袍踢踢踏踏地向前走着。这是一身传承超过百年的长袍,其象征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它在实用上所能发挥的作用。她身上当然不是原版,但也采用了和原版一模一样的设计,就连面料,都尽量贴近了并不发达的年代里,羊毛和麻所能达到的最为极致的精美手感。虽然从体验上来说,还是远远比不上普通的校服啦。而且,这身衣服的普通尺寸比她的身形要大很多,黑色的外袍拖到地上,走动时如果不小心,可能会踢到或者踩到下摆。伊拉拉正打算把它拿去修改,但她才拿到这身衣服,还是忍不住把它披在身上,享受起其他学生艳羡的眼神。

那是正值春夏之交,她的额头和脸颊上很快就因为夹带着花香的热风沁出了细汗。伊拉拉背着自己的包,抱着今天打算交给老师的作业,在进入办公室之前,才心虚地空出一只手提起已经多了几个灰脚印的袍摆。

她走进办公室,里面除了老师,还有另外几个人。她第一眼看到了一个姜黄色头发的年轻人,因为他正在盯着她看,从她散乱的,还沾着一两片花瓣的头发,到她凌乱的书包,最后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袍摆上,然后他弯曲嘴唇,不带任何善意地笑了一下。她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片刻之后,她就听到他以低滑柔和的声音向老师确认,这是否就是最新的最优生,或者只是一个因为好奇和调皮,把本应送给最优生的袍子披在身上的孩子。

“对我们的操作台来说,她可能都不够高。”他轻飘飘地说。

伊拉拉的脸顿时红了,她不想这样,或者说,猜测出这是一场冒险团内部面试的她因为怒火中烧,反而非常希望自己能够镇定下来,表现得比这个混蛋更加傲慢,更加挑剔,最起码,不能够辱没她刚刚披上的这身衣服。但她实在是不太擅长掩盖挫败和愤怒,就连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她的面颊正因为这两种感情而充血,狂怒的温度在几秒钟之内冲到她的指尖,让药剂师包裹里面的几支药剂互相磕碰着,发出了很浅的声音。

“她是通过了霍庭全体教职认定的药剂师最优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此基础上,礼服是她的点缀,而非她的桎梏。”她的老师握住她的肩膀如此说道。伊拉拉在她的握持下冷静下来,把作业递了出去。

“石避役药水,黑夜,圣甲虫和霜冻结晶。”她尽可能平淡地报出这些药水的名字,在对面几人的眼里找到了她想要的惊讶。她是代表了霍庭最高教学水平和创作水平的学生,她当然可以制作难度级别为高的药水,而她甚至还改良了配方,使反应变得更快,成分结合得更强。

林安女士的唇角勾了起来,这名性格干硬冷酷如同风干五夜的面包的药剂师带着一丝恼怒和伊拉拉极力想要模仿,却始终不得要领的优雅,为伊拉拉梳了额发。“这就是霍德小姐的水平,杰出的,无与伦比的。”她说。

沃尔丹的微笑似乎不能为任何证据所动摇,他接过那个小包,抽出瓶子,对着阳光仔细观察药剂的状态。然后——发生了一件伊拉拉永远都难以原谅,也难以接受的事情——他嗤笑了一声。

“恕我……不敬,如果霍庭的最高杰作也就只有这种水平,那幺我们的合作根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林安女士。”他说着,散发着淡淡灰色光芒的石避役从他的指尖滑落,药水崩撒而出,还没有发挥效用,就被他抽出的剑上蕴含的斗气所破坏了,“女士,这样的反应速度可不行,我们所需要的,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而不是……像这样异想天开,空有制作水平的学生。”

伊拉拉气得浑身发抖,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那件办公室的,只记得在狂怒的眩晕和视物不清以后,她已经站在走廊上,靠着冰冷的墙板让自己不至于立刻摔倒。她的双手握成拳头,被修剪到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肤,留下了月牙一样的血痕,事后用了半个月才长好正常的皮肤。她听到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争吵,林安女士加大的声音引来了另外的老师,最终办公室里聚集了她的一半老师,每个人都在愤怒和沮丧当中发出咆哮。

“我们可以试试。”她听到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他的声音也仍然具有鲜明的,可以被辨识出来的特征。

随后她听到了,一声,两声,三声,药剂瓶被摔碎在地上的,残酷而清脆的声音。如同风铃,如同被敲击着的冰块。

伊拉拉狼狈地逃了,在她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大声哭泣而不被别人嘲笑的地方之前,她怀着深深的羞耻和悔恨,脱下了那身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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