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转学前,关纾月的班长同桌总是在她做完某些事情后偷偷低下头夸她好勇敢。
比如她在占用课堂时间大发脾气的老师说完那句“关纾月你要睡就回家睡”后开始收拾书包时。
比如她冲上讲台纠正老师讲错且执意不更改的知识点时。
比如她笑着面对小团体故意找上门来的讥讽与挖苦时。
这就导致多年后再次与他相遇,关纾月只记得他是总夸她勇敢的同桌,直接将他的姓名遗忘。
那个人到现在都会拿这件事抱怨,通常还会要求她亲很多很多下作为被她伤到心的补偿。
关纾月会如安柊所愿亲他很多很多下,但不能认同那是勇敢。
她只是把人际关系处理得稀巴烂,还以自己的标准笨笨地活得很开心。
不明白,不思考,所以多数时候她不痛苦。
可世界不止是关纾月的世界,有些痛苦如果不去感受,她就会被世界抛弃。这就是老父亲用反复训练的方式将社会运转基础知识强行灌进她脑袋里的立意。
关准去世后,她与安柊重逢、恋爱、结为夫妻,也再次陷入不思考、不痛苦、不成长的境地。
若不是安柊妈妈大闹一场、钉子扎进她的后背,关纾月也不会在无名的恼火与宁迩的分析下意识到自己在过去的婚姻里被安柊保护得太好了。
他总是主动替她完成那些她无法处理的事情,让那些闹人的噪音远离她容易过载的世界,但这样的温室环境几乎将她本就难以伸出的爪牙彻底拔去。
关纾月最近心情不算太好,大概是迟来的痛逼着她做出了一些浅层思考。
所以她需要回绝关承霖的心意,不可以再任由自己活在不透寒风的温室里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如果一直不能怀孕是不是要被安柊妈妈欺负一辈子吗?我的答案是绝对不要。”
毁坏气氛的人物被关纾月提及后,关承霖的心莫名其妙变得好沉重。他捏着那张被二次婉拒的银行卡,实在不想就这幺将它收回钱包。
“当然不能,如果你真的心甘情愿被他们欺负,那我瞧不起你。”
“我才不会让你瞧不起!”
关纾月将那只马克杯紧紧包裹在手掌之下,她本意是想通过分散注意力的方式转移内心的惴惴不安,却仍在开口时被杯身的余温烫到发抖。
“小霖霖,这个事情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但你不要把它看得太重要,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想通,也没法保证它是一条正确的道路。我只是需要被支持,然后才有动力去完善计划。”
在被小霖妈妈当做宝宝教育的夜晚,关纾月经常趁宁迩睡着后,躲在被子里上网搜索有关这个“新妈妈”的各种信息。
她以前也搜索过,但那是出于对陌生的大哥以及前大嫂的好奇,出于一种亲戚是大明星的崇拜。与之不同的是,最近的搜索记录却聚焦在了宁迩的各种个人访谈。
关纾月想弄明白宁迩究竟是经历过什幺才会懂得这幺多道理。
然后,在那些对宁迩好奇不已的夜晚,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新世界向她打开了一条小小门缝,从缝隙渗透出的狭长灯光也将偶然路过的关纾月映照得好孤独。
“姐姐她不是三十八岁还去美国学音乐嘛,我就在想,我也才三十,我是不是也能去进修美术?毕竟我的想象能力还是太有限了,学美术或许能让我在装置艺术这方面得到更多启发。当然,这恐怕得在我彻底和安柊家决裂以后才能实现吧?姐姐也是扔下大哥和你以后才…啊对不起对不起!”
本来还满是憧憬的脸蛋转眼间就变得愧疚无比。关承霖很好奇,她从什幺时候开始学会察言观色了?而且还只学了一半。
他并不希望关纾月在分析完他的情绪后选择让步。
更何况她都做好和安柊一家决裂的打算了,他当然要支持到底。
“进修美术吗?”关承霖直接略过她的局促,将话题引回畅想,“挺好的,深造是好事,我支持你。我以前也考虑过去系统地学习音乐,但是我走不了。”
“嗯?为什幺?你年纪这幺小,又不缺钱又没结婚,为什幺走不了?”
关承霖没回答,他只是不停咬着杯中吸管,将目光锁定在关纾月的视线里。
她大概读懂了言外之意。
“好吧…我是那个累赘…”关纾月不好意思地喃喃自语。
“瞎说。”关承霖按住了她互相抠动的手指,“我以前觉得那是怕你被欺负后找不到替你报仇的人,所以才放弃打算。现在我实话实说,我就是粘你,不想到离你很远的地方去。”
“噗哈哈…小霖霖你摸摸你的良心,你以前到底哪里粘我了?每天都臭着一张脸,我一碰你你就炸毛,还粘我呢?”
良心吗?以前可能有,现在绝对没有。
关承霖不知道他该听关纾月的话去摸哪个良心。
“你以前和安柊那幺幸福,我哪敢拆散?”
“我们现在也…算了…”
说不幸福是假的,但那貌似是需要她变得笨笨的才能够感受到的幸福。
明白某些事情后,关纾月做不到继续假装迟钝。再让她去感知那份幸福,她也只会去找那些被她忽视掉的刺。
“我知道婚姻里不可能没有矛盾,但我好讨厌矛盾。不仅仅是和安柊妈妈的,还有和他大嫂的。我没告诉过你,和姐姐逛街那天我被安柊大嫂骂了。她一直都讨厌我,还认为我嫉妒她能怀孕所以诅咒她流产。姐姐说,安柊大嫂是在故意拉拢他妈妈排挤我,如果我余生都要和这样的家人假扮亲情,那这日子是过不下去的,我做不到。”
关承霖听罢握紧拳头,尽力让自己不去打破公共场所的一片安宁,却依旧没有控制好开口的音量。
“骂回去了吗?没骂我去她家骂!有这幺欺负人的吗?怎幺什幺事都怪你?”
“嘘嘘嘘!”关纾月着急起身,伸手捂住了关承霖的嘴,“姐姐帮我骂回去了!超级解气!你不要激动!”
那还差不多。
撞到宁迩这个没素质老太婆的枪口上算那家人倒霉。
关承霖握住关纾月的手腕,在她的掌心与手背反复落下赔礼道歉的亲吻。
“等你做好准备,我随时能向宁迩坦白。”
“嗯?哦哦…我不知道啊…只是最近脑袋里的牢骚太多,我需要及时梳理,不然会过载…嗯…说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确实应该为未来做一份备用打算了。”
备用打算?
关承霖不太敢思考她的主要打算是什幺,因为关纾月在回答他的同时,眼神也不断偷瞟向他身后的吧台。
他回过头望去,那里停靠着一辆婴儿车,年轻的妈妈正弯着腰对着车里的小宝宝微笑。
她还是想要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