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臣服

这一年,皇上登基的第二十四年,科考对女子开放的第三年。

这一年公主谢殊十三岁,太子谢泠二十岁。

她十八岁,姓文,单名一个绰。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从名字便可看出父亲对她的殷殷期盼。

她自然也没有让父亲失望。这一年皇上身体抱恙,由太子亲自主持殿试。她凭着斐然文思在千千万万男子里杀出重围,中了进士,被分配在尚书院任职,是朝廷屈指可数的女官。

犹记得放榜那日皇上赐宴御花园,花木扶疏、香气萦绕、丝竹声阵阵。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面容凝脂、眼如点漆,遥居上位,恍如神仙中人。只一眼便觉得,今生读过的漂亮诗句,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具体。

筵席上人声鼎沸,她置身其中,与蝼蚁无异。而太子却对着她所在的方向,遥遥举杯一微笑,然后擡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脑中轰然,直至宴会结束也如坠云雾中——那分明是在对她微笑。

殿试的文章太子自然是一一看过的,他记得她,并在人群中认出了她。她心中笃定。

是的,这并非她的错觉,后来她被太子召见、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妃、再后来太子登基,她又做了皇后。

只是这一切都无关风月。不过是她的职务变了又变,从尚书院下属、变成了太子妃、最后又变成了皇后。

她是个聪明人,故而太子那日召见她时,三言两语,她便明白了其中含义。

本朝很多达官贵人都好男风,莫非太子也是如此?不过碍于他是太子,朝廷后宫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岂能随心所欲,于是将太子妃像职务一样派给了她?———她这样半是揣测便是思考着,心渐渐冷了下来。

太子身披黑色墨狐围领的大氅,一人高居座上,在这满室金碧辉煌中,越发显得清冷尊贵无双。他缓缓转动这食指上那枚翠绿的扳指,颜色和蔼地询问她的意愿。

她俯首叩拜,道臣必当尽心尽力。

那日她好像更加明白了臣这个身份,臣服的臣,俯首称臣的臣,君臣有别的臣。他甚至无需施用小伎,她便忠心耿耿地成为了她麾下的一员,从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她入主东宫做太子妃之前,这里已有了一位徐良娣——是皇后硬塞过来的。

饶是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要被这明争暗斗的权力裹挟,教人挣扎不得——她这样为太子想着。

他不爱她,也不爱她,但她们总归是不一样的。

太子鲜少去徐良娣那里,倒是时常来她这里,来了也只是坐坐,公事公办的样子——过问一下东宫的事务。她偶尔会同皇后妃嫔们聚在一起聊聊天,听了什幺话做了什幺事,也会回来同太子讲。

他在东宫时常穿浅色衣服,便不再显得那幺拒人于千里之外了,神仙一般的人,周身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辉,又像雪色、像月色,轻轻地照进人心里,一片安宁与皎洁。

太子心思深沉,话并不多,听到关键的地方也只是简单点点头。

临走了,隔着随行的宫人们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道:“不必送了,早些休息。”

她尤其看喜欢他笑的模样,但这种时候并不多。

她有时候会想,他对待心爱之人会是什幺模样呢,一定不会这样淡漠疏离罢。

但是只要想到世上有人可以得到他的爱,她就羡慕得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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