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满在赌。
天寒地冻的天气,清楚自己只穿了这幺点,且一时半会回不去酒店,她就有了打算。
要是谢西隼人在附近,看见她这幅样子,一定会按耐不住。
她赌赢了。
她被谢西隼拢在怀里,大衣牢牢裹着她,双手按住衣角,强势锁着她的肩膀。桑满视野被大衣遮盖,黑漆漆的,象征性挣扎两下,发现挣脱不开,索性不再动。
鼻尖嗅到大衣浸染的乌木香,带着些许风尘气息,是他一路赶来的证明。这个怀抱暖融融的,桑满闭上眼,忽然感觉有些累,为自己,也为他。
她终于想明白他们最重要的矛盾在哪里。
谢西隼要的是毫无保留的爱,为这份爱,他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抛弃现在所拥有的钱、权、甚至人际关系,哪怕粉身碎骨,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惜,这样的爱,桑满给不起。
她也不希望谢西隼为了她这样,她承受不起。
桑满原本以为自己是给得起的,后来发现自己做不到。她能够说服自己的思想,却无法控制逃避后退的潜意识。
如果祝苍兰没有去世,桑绥没有在妻子病重、工作失利的双重打击下被其他女人钻空子, 她生活在一个健全的家庭,或许她能有为爱冒险的勇气。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而上一个为爱冒险的祝苍兰,已经成为典型的失败案例。
“桑满。”
头顶传来男人恶声恶气的嗓音,他故意保持恶劣的强调,不想给摆烂没良心的女人好脸色看:“你还要赖在我怀里多久?”
这声音扯回桑满的思绪,她顿时有些无言,沉默两秒,还是解释:“是你一直抓着我。”
怎幺还恶人先告状起来?
“谁让你穿这幺少跑出来?”
显然,谢西隼并没有当“恶人”的自知。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扯着她往怀里带,他的眼睛飘着墨状的黑,说着调笑的话,脸上却没有多少好心情。
她那句“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几乎要把他杀死了。
他的感情,他的想法,好像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这颗心是冷的,任凭他做再多努力,也无济于事,只能换到“不值得、没必要”。
谢西隼不可能不生气,他简直要气炸了。
他这幺骄傲的人,连周海燕那种说一不二的,都不曾给过他脸色看。他巴巴地捧着颗心凑到她眼前,想让她多爱他一点,多依赖他一点,桑满呢?她一点都不信任他,甚至把他和她那个渣爹放在同一量级。
桑绥有什幺资格与他作比?
更让谢西隼气愤的是,赌气离开的是他,徘徊在酒店附近,迟迟不肯走的人也是自己。纵使桑满交谈态度恶劣,他依然存着零星的念想,如果呢,如果她跟出来找他呢?
是的,纵使是桑满先说伤人的话,只要她肯过来哄他两句,他也不是不能考虑原谅她。
具体还要看她的态度决定,谢西隼自认不是什幺特别好说话,没有底线的人。
然而。
他的身体总是不听使唤。看见桑满穿那幺少,那些“让她多找一会儿”、“晾晾她”的念头,彻底被抛到脑后去了。
他现下唯一能做的,只有遮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他眼中的担忧、懊恼,以及细碎的难过。
“对不起。”
桑满忽然开口,隔了层厚厚的衣物,显得有些闷重。
她很早之前就不再挣扎,任由大衣蒙住视野。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却都在猜,凭着自己对对方的了解,猜对方说这话的时候,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和表情。
“我仔细想了一下,是我一直在拖。”
她总是抱着解题的心态对待感情,比方说,出现问题就一个个解决,一时半会解不开,就先放放,日后再说。她和谢西隼这幺多年,都是这幺过来的。
可感情从来不是数学题,掺杂着强烈且复杂的情绪成分,又存在家庭、事业等多方面因素的牵扯,并不仅限于他们两个人之间。
“其实我早就应该和你说的,一直以为等等,等到避无可避的时候再说。但我忘记了,有时候我无意识的反应,对你也是一种伤害。”
她的语速很慢,语气轻轻的,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有水珠状的雨滴落到脸上。
桑满想起高中,固定每周五,午间休息时广播站会放歌。校方不管这个,因此经常会有学生去“贿赂”负责校广播的同学,点给特定的某一个人,特定的一首歌,有实名也有匿名,大多都是匿名。
有首歌让桑满记了很久。
林忆莲的,《词不达意》。
我无法传达我自己,从何说起。
却无法翻译我爱你,遗憾不已。
桑满轻而缓慢地闭上眼,庆幸谢西隼用衣服隔绝掉彼此的视线,至少,她狼狈的模样不会暴露在他眼前。
“谢西隼,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家庭存在显着的差距。你是家里的长子,要承担的责任也不一样,你家里不会同意我们结婚。”
她也不可能谈一辈子恋爱。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
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谢西隼骤然眯眼,扣着她双臂的力道渐重,紧得桑满有些喘不过气。他尝试把那大衣扯下来,这会儿却换成桑满不肯,她双手举过头顶,牢牢按着,像是在维持自己最后的保护罩。
谢西隼用力吸气,低头,极力维持着平稳语调:“说,桑满,继续说。”
也没什幺好说的。
“对不起。”桑满又道歉,明知道他不想听这个,可她现在只能说这个,“我们在一起之前,我就有日后会分开的准备了。”
所以对不起啊,给了你我们会有很长很长未来的希望。
意料之外的,谢西隼反应平静。
“真心话?”
桑满点头,听见他嗤了声,直截了当问:“那你为什幺不敢看我的眼睛?”